严宇回到家，拿起桌上的钥匙扣，趴在床上就一直哭。

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他梦到很小的时候，他躲在门边，看着客厅里父亲在挥拳向着母亲。

身后有人在敲门，他转头看了过去，声音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

小严宇躲进了衣柜里。透过门缝，他看到有人闯进了客厅，后面还跟着警察。

父亲在跟那些人争吵，甚至动起了手。母亲从地上爬起来，走进房间，把门关上。她第一眼就看向衣柜，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泪水和血水，面带微笑向衣柜走来。

她轻轻敲了敲衣柜的门，柔声问道：“小宇在吗？是妈妈噢。”

母亲向后退了一小步，缓缓打开柜门。严宇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他看到母亲对他张开双臂，微笑着看着他。

小严宇终于哭出了声，慌忙爬出柜子，钻进母亲的怀里。

砰砰。

父亲突然在房间门外用力踹门，小严宇吓得身子一抖，紧紧抱着母亲叫道：“妈妈，妈妈！我害怕！”

轰隆隆隆！

一记响雷，严宇吓得一抖，从梦中惊醒。

他缓缓转头，朝窗外看去，外面灰蒙蒙的，无数雨点正在用力拍打着他的窗户，上面留下斑斑点点。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往外面看了看。楼对面站了个人，这人撑着把黑色的伞，伞面将他三分之二的身体都遮住了。雨下得很大，水几乎淹过了这人的小腿，但他还是一动也不动，跟块木头一样，杵在原地。

即使睡了一觉，严宇也还是没缓过来，他正伤心呢，没空去可怜别人。他哀怨地叹了口气，玻璃窗上染了一层白雾。他转身趴回床上，觉得胸口的地方有些咯。他伸手往胸口处下一掏，却抓到昨晚那个钥匙扣。

他看了看那个钥匙扣，仔细瞧一瞧上面的小狗吊坠，再一想到昨晚的事，没一会儿眼圈就红了。

昨晚发了这么一顿疯，今天清醒过来，他都后悔死了。他昨晚就不应该喝那两口啤酒，只要不喝酒，他就不会想要上厕所，他不上厕所，也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了。

他吸了吸鼻子，再深吸一口气，把钥匙扣随手往床边一丢。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五一一共放五天，各科老师发了疯得发试卷，桌上的卷子跟个小山堆似的，得抓紧时间写。

肚子应景似的响了一声，他伸长胳膊从床头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没想到他一觉竟然睡到了下午两点。

蒋澜和何亚楠都给他发了很多微信，他们不止在群里发，还私聊给他发。在那三个聊天框下，就是林瀚东的名字。

林瀚东也给他发了许多信息，有三四十条。严宇不想现在就点开。现在这三个字就跟他本人一样，是严宇目前最不想面对的。

按照顺序，严宇先点开蒋澜的聊天框，给他回了句“刚醒”，开始爬楼查看他前面都发了什么。

他坐起来，刚拿起眼镜戴上，第一条信息的内容都还没来得及看清，蒋阑的语音通话申请就发过来了。

严宇赶紧接了，他“喂”了一声，声音不比平时清澈。

“你没事吧！睡到这个时候才起。外面雨下那么大，这么吵，你竟然都睡得着？”

严宇咳了两声，清清嗓。“可能是因为喝了两口啤酒，昨晚特别好睡。”

蒋澜啧啧有声：“不得了，我看你以后还是别碰酒精了，我昨晚就不应该让你喝的。”

“还好，也没什么事。”严宇又想起昨晚发的疯，顿时就感到头皮发紧。“额......没事，喝了才知道会这样，幸好昨晚也就抿了两小口。”

“没事就好。对了，这几天你不是一个人在家嘛，我妈让我问你要不要来我这边住两三天，也省得你自己煮饭吃了。”

外面下着大雨，家里只剩一把青菜、两颗西红柿、几根香葱和几个鸡蛋了，严宇矫揉造作地先拒绝一下。“啊？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你们了吧！”

“操！”蒋澜一下就看穿他的心思，“你在我面前还装个屁，小时候你来我家待着时间还少吗？少罗嗦，快收拾收拾，赶紧过来，我妈说把中午的饭热热，你还能先对付一口。”

严宇不装了，一下从床上蹦到地下。“好嘞！”

“噢，对了。”蒋澜忽然又说，“早上林瀚东说要给你送什么东西，问我你家住几栋几楼，我告诉他了。”

严宇脑袋嗡的一声。“你真告诉他了？”

“啊，这不能说吗？”

“也不是......”严宇小跑着出卧室，赶到门口，用猫眼往外瞧，没看到人。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门外也没有人，更没有什么东西。

“不过这么大的雨，他也不可能去找你吧。”

“也是......”

“不过他也很奇怪啊，一大早就让李寻给我打电话，真是有毛病。”

严宇走回卧室，走到窗边，他看到那个人还在外面站着，黑伞遮住了他的脸。“应该就是随便问问吧......”他缓缓瞪大眼睛，急忙打开窗，朝楼下喊了一句：“林瀚东！”

也不知道是不是雨太大，楼下的人应该没听见，还是纹丝不动。严宇又连续叫了两三声，就在他心焦疑惑之际，楼下那把伞突然有了动静，缓慢地抬起来，露出一张脸。

那张脸正往楼上看......

是林瀚东！

“什么啊，他真的去找你啦？这么大的雨，他疯了吧，他......”

“先不说了。”

严宇匆忙挂断电话，跑出卧室，在玄关处随便拿了把伞，就跑下楼。

他原本还以为这一切可能只是个幻觉，这么大的雨，林瀚东跑来找他干什么。他知道林瀚东不是小气的人，应该犯不着为了昨晚的事，特地跑来打他或骂他一顿吧......

他慌忙跑下楼，楼下的水感觉又深了，基本到了他的膝盖。林瀚东就站在楼底下，离楼门口也就一二十米的距离。他冲过去，二话不说拽着林瀚东的胳膊就走。

严宇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他不去看林瀚东，一声不吭地拉着他上楼，将他带到门前，打开门。他摘下眼镜，用衣服随便蹭了蹭上面的水珠，朝里看了一眼，示意他进去。

林瀚东全身都淋湿了，这么大的雨，他手里的伞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换鞋。”严宇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扔在地上。

林瀚东弯腰拖鞋，严宇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就要往里走。林瀚东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严宇用力甩了两下，没甩开。他转身看着林瀚东，不知道他到底淋了多久的雨，嘴唇都有些发白了。他质问道：“你在搞什么！下这么大的雨你跑到我家来是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道歉。”林瀚东慢慢地说，“我爷爷说，你生气是因为我不尊重你，所以我来跟你道歉。”

“我气什么！”严宇喊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现在这样我才更应该生气吧！楼下也不是没有躲雨的地方，你就是故意站在那里的！你装什么可怜啊！如果我没看到你，你还想站多久？你是想让那些污水把你冲走吗！”

他喊着喊着，眼眶就红了，眼镜蒙上一层雾。他想哭，但不知道应该为了什么哭。可能单纯是被气的，也可能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他暂时还不清楚。

林瀚东缓缓往前一步。“我昨晚跟我爷爷说了，我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孩子。跟我昨晚跟你说的一样。你可能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但我真的是认真的。”他把严宇的眼镜摘掉，盯着他的眼睛，喘了两口气。“我爷爷说，要懂得尊重别人，所以我想亲口问你，你喜欢我吗？或者说，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我......我能不能有一点机会？”

“我......你......我......”严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想说点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林瀚东的脑袋就抵上了他的肩膀，眼镜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他吓得眼泪马上就缩了回去。紧接着，林瀚东就跟没了骨头一样，继续往下跌，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身上。

林瀚东躺在温暖的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也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躺在以前的床上，他妈妈用热毛巾在给他擦脸。

小林瀚东看着妈妈，泪眼婆娑地问：“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是不是东东不怪。”

妈妈轻轻皱了皱眉，笑着将他的眼泪抹去，“怎么会呢，东东最乖了，妈妈去哪里都会带上东东的。”

“不对。”小林瀚东哭着摇头，“你就是一个人走了，你把我和爸爸留在了这里，飞走了。”

妈妈想了想说：“这样啊，所以你就生气了，然后一个人跑出去淋雨吗？”

小林瀚东说：“我不生气，我只是......我只是伤心。”

妈妈笑了笑，“不要伤心，妈妈虽然是东东的妈妈，但妈妈也是妈妈自己啊！如果有一天妈妈离开了东东，一定是因为妈妈要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并不是妈妈不爱东东。东东你要记住，你也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等你长大了，你会爱上其他的人，也会有其他的人来爱你，你不会永远跟妈妈在一起的，明白吗？”

小林瀚东想说自己不明白，他看着妈妈将毛巾浸在水里，再拿出来拧干，盖在他的额头上。

意识到林瀚东发烧了，严宇吓了一跳。

林瀚东比他高，比他壮，自然也比他重。他艰难地把林瀚东带到他的床上，给他换上干爽的衣服，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他就不知道了。

他很少生病，即便身体有什么不适，通常吃颗药，熬一下也就过去了。他想起小时候发烧了，妈妈都会给他熬上一碗鸡蛋粥。他立即跑进厨房，赶紧将米放进锅里，然后他又匆忙跑进洗手间，打出一盆热水，跑回了卧室。

根据网上查到的方法，如果淋雨后出现发烧的情况，可以通过热毛巾擦拭额头和腋下的方法降温。刚才严宇不得已将林瀚东身上的衣服脱光，才给他换上自己的衣服，现在要掀开他的衣服给他擦了擦身体，他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把毛巾放进热水里，拧干之后，只是反复擦拭他的额头，直至水的热气开始消散。他看着林瀚东的嘴唇开始恢复一些血色，才稍稍放心下来。

就在他收起毛巾，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林瀚东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缓缓睁开了眼。

“好香啊。”他说，“什么东西那么香。”

严宇想起来了，厨房还煮着粥。顾不得林瀚东了，他把毛巾扔进水盆里，匆忙跑进厨房，眼见锅里的粥水就要噗出来，他赶紧冲上去，将炉头的火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