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兮扬了扬眉，对于姜姌淑愿意跟他说心里话并不意外，只要他想，让一个人打开心扉太容易了，何况是姜姌淑这样一个心智不坚有点小聪明的人。

“你知道世上有多少人没有梦想吗？”七兮语气淡淡，“有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因为他们活着就用尽了所有。你知道有梦想，但完成不了的人有多少吗？有五分之二，他们不是不想追逐梦想，而是没有那个条件。你呢？”

七兮的反问让姜姌淑沉默，她当然不是因为七兮三言两语就解开心结，而是觉得七兮站着说话不腰疼，根本就不懂她，心中愤愤不平。

姜姌淑自小家境优渥，没见过几个穷苦人家，谈感同身受纯属胡扯。但七兮不是来跟她谈他人是怎样不幸，怎样的身临其境，更不是让姜姌淑知道七兮到底懂不懂她的。

七兮只问了一句，“你为你的梦想努力过吗？”

“我当然努力过！”姜姌淑激动道，“我花了大量时间精力钱财去复健，忍受非人的折磨，可我得到了什么结果？劳而无功，一事无成。”

七兮抬手往下压了压，让姜姌淑平复情绪，他知道人类的孕妇是不可以情绪大起大落的。

等姜姌淑平静下来，七兮才淡淡道，“你没有努力过。”

不等姜姌淑反驳，七兮就继续道，“你是喜欢帮助别人？还是喜欢军人这个身份？”

姜姌淑沉默，或许都有吧。

“喜欢帮助别人，世上有那么多工作，那么多可以帮助别人的职业，你为什么一定要做一名军人。如果是喜欢当军人，不能上战场难道不能当后勤吗？再不济当文艺兵不行吗？难道这些就不重要，不是军人吗？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些问题思考过吗？你去努力过吗？”

姜姌淑哑口无言。

七兮语气冷淡，“再者，人生在世谁规定只能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行不通，难道不能换一个吗？”

姜姌淑如同被掐着脖子的鸭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七兮垂下眸子，遮住眼里的意兴阑珊，“明明是你自己懦弱把自己困在过去，却要拿别人出气。戚珘的妈妈确实破坏了别人的家庭，那是她愿意的吗？她为自己的识人不清搭上一辈子。戚珘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他的身份不是你可以随便拿他撒气的理由。”

姜姌淑垂着头不说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七兮最不耐烦就是姜姌淑这样的，懦弱又固执，有时候口水说干了她也未必会听。

“我很不喜欢你？”

这回姜姌淑终于说话了，“我看得出来。”

“那你知道我什么还愿意在这里跟你说没有了废话吗？”

姜姌淑又开始自闭。

七兮自认自己不是个暴脾气的，现在都有种骂人的冲动，他按了按脾气，继续说，“如果不是你本性不坏，别说你只是他的朋友，你就是他亲人我都不会管。”

姜姌淑相当惊讶，她原本以为自己在七兮他们心里是一个十足的坏女人，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她本性不坏，姜姌淑有些恍惚，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

七兮看着她，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长大，只有你活在十七岁？你已经快三十了，你有一位疼你爱你的丈夫，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你些你都看不到吗？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强加在自己身上？”

七兮是第一个说她没错的人，姜姌淑愣住了，是啊，明明不是她的错来着，当所有人都觉得她做错了，她也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她做错了什么呢？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姜姌淑胡乱擦了几下，声音哽咽，“当年我确实是带人打上小三的门，可是那时候她大着肚子呢，所以我就打了老不死的狗东西。偏偏他自作多情，觉得我要伤害他的小情儿跟私生子，死活挡在小三跟前，可笑至极。”

“明明是他要安慰受惊的情人，站不稳摔倒，摔倒还要拉着小三，孩子才会掉的。明明那时候我已经不打他了，明明我已经转身要走了，为什么成了我的错呢？”

姜姌淑神情恍惚，“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害了小三和她的孩子，就连口口声声说爱我胜过爱自己的妈妈，也觉得是我害的小三，没有我小三就不会流产。可能真是我的错吧，如果我不去找上门，不打那个狗东西，小三确实不会流产。”

七兮其实挺不理解姜姌淑的自怨自艾的，别说姜姌淑没把小三的孩子弄没，就算真是她做的又怎么样？七兮他爹要是在外面搞大别人肚子，七兮把小情儿肚里孩子搞没，他爹要是敢对他喊打喊杀，七兮他就敢弑父，他哥肯定跟着他一起上。

焚天大陆实力为尊，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都挺常见的，一夫一妻的种族更是不少。要是一妻一夫的敢出轨，换个彪悍的，把老公情儿杀了不算，把情儿全族杀了的也有，三长老就干过这样的事情。

所有七兮是真的挺不理解，姜姌淑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成这个鬼样子，她不该跟她爹对着干，把她爹弄下九泉吗？或许正是因为七兮的想法跟那些长在法律法规保护下的人截然不同，戚珘才会想着让他劝劝姜姌淑。

姜姌淑恍惚好半晌才继续说，“我妈妈觉得我不喜欢我爸有别的小孩，所以动手脚让他除了我没别的孩子。明明我是在为她打抱不平才动手的啊，她为了那个人渣吃了多少苦，整个人生都搭进去，我明明是在为她打抱不平。她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在意一个人渣会不会有别的孩子呢？那些明明就不重要啊！”

“还有我爸，在我的前十七年人生里都是个慈父，有好多同学都羡慕我呢，觉得我有一个好爸爸，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

姜姌淑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眼泪哗哗的流，“我明明不止一次的解释过，我没打小三，更没动她的孩子，为什么谁都不相信呢？我爸我妈都说爱我，可在她们心里，我是一个会打孕妇的孩子，如此不堪，如此卑劣。”

七兮沉默，此时此刻他跟姜姌淑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就挺突然的。

门外，戚珘冷冰冰的站着，眼里全是自责，是他没能够照顾好自己的朋友。

柳季凉则是满脸心疼，如果不是戚珘拉着他，恐怕早冲进去抱着姜姌淑安慰了。

姜妈妈则是捂着嘴巴，泪流满面，懊悔自责心疼纷纷涌上心头，是她不够了解自己的女儿，辜负了她的心意。

姜姌淑抹了抹眼泪，苦笑道，“让你见笑了。”

七兮没有笑，也没觉得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有哪里可以笑的地方，他说，“你没打孕妇，更没推她，情人流产只是一个意外。而你的父亲和他的情人德行有亏，明明有错的是他们，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有错，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才是最可笑的地方。”

姜姌淑很认真的想了想，才说，“可是他们都说是我错了。”

“他们都说你错了，跟你觉得自己错了没有直接联系，最知道自己错没错的人难道不正是自己吗？别人说再多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自己觉得没错，那我就没错。”

七兮这话说得有些狂傲，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这也是每只焚天鸟都会做的事情，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回头，别人说再多也是枉然。

姜姌淑沉默许久，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懦弱不愿面对，才有今天这个鬼样子，问题最大的是我自己。”她苦笑一下，“也幸亏没当军人，省得我这个心智不坚的麻烦精害人害己。”

七兮淡淡扫了姜姌淑一眼，没说话，也代表着姜姌淑的话他也是认同的。在焚天大陆，那些不敢挥刀杀敌，不敢面对尸体和自身损伤的，上战场与自杀无异。

姜姌淑突然问七兮，“你为什么相信我没有伤害那个私生子？”

七兮扫她一眼问道，“你觉得珘珘为什么朋友越来越少？”

姜姌淑想了想说，“因为阿珘话很多，有点啰嗦。”

七兮挑眉：“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姜姌淑笑容苦涩，“受过情感创伤的都不会觉得阿珘的啰嗦不好，恰恰相反，阿珘话多都是出于关心，我心里好受很多。”

“这不就得了，珘珘的朋友离开，不是因为他话多爱管闲事，而是因为别人心虚。心里虚了就不敢也不想见到他，自然也就跟他做不成朋友。”

七兮看姜姌淑的目光温和不少，“而你闹归闹，任性归任性，对着珘珘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这点我挺欣赏你的。”

感情七兮相信的不是她，而是戚珘，姜姌淑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消化不少的胃部有点撑。

七兮继续说，“一个为朋友挺身而出，打得头破血流的人，能坏得到哪里。”

姜姌淑红彤彤的，有点想哭。

七兮抽了两张纸巾给她，说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在害怕什么？”

七兮刚刚的切入点直戳要害，角度刁钻，姜姌淑也有了跟七兮敞开心扉聊天的兴致，她摸摸肚子叹气，“你看看我，为了怀孩子胖了快三十斤了，脸上皮肤粗糙生斑，整一个农村大妈。谁都喜欢好看人，柳季凉对我是一见钟情，我的脸和身材绝对占据一半以上的分量，再看看我现在，我自己都嫌弃，何况是他！”

姜姌淑说着说着又哭了，“还有我妈，为了孩子让柳季凉离开我，生怕我伤了她孙子。为了怀他，我吃不好睡不好，这不让我吃，那不让我干，一个个的都生怕我害了肚子里的孩子，他生来就是来跟我讨债的。”

姜姌淑越说越伤心，最后竟然呜呜的哭起来。

七兮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半晌他问道，“你妈让柳季凉带着孩子离开，是怕伤了孩子，还是怕伤了你，你问过吗？”

姜姌淑不说话。

七兮继续说，“还有柳季凉，我与他见面不多，可我每次见他他都是围着你团团转的，没见他半点嫌弃过你，他跟你说过他嫌弃吗？还是他做了什么嫌弃你的事情？”

姜姌淑继续沉默，眼泪也不掉了。

七兮又冷了脸，“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来他关心你远盛孩子，你整天闹腾他也没说过你一句不好，他就快把你当老祖宗供着了，你就是这么想他的。还有你母亲，你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养了这么多年，你拿一个没出生的孩子跟你自己比，你是埋汰谁呢？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是猜测，你偏偏当真理供奉，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一番话说得姜姌淑手足无措。

七兮冷哼一声，“一颗血淋淋的真心捧到你面前，你不珍惜不说还要踩上两脚，有一句话可以形容现在的你，被偏爱的总有恃无恐，你这样的最惹人厌了。”

为了虚无缥缈的事情，一点猜测想东想西，人类真是太麻烦了。七兮心里嘀咕。

门外的姜母和柳季凉再也忍不住，纷纷冲进来。

姜母抱着姜姌淑嚎啕大哭，一边哭一遍骂，“你这死孩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我是怕你伤了孩子又后悔啊！还不如趁着感情不深一开始就送走，长痛不去短痛。你这么说是想要我的命么，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别说就一个孙子，就是十个八个也比不上你啊！”

姜姌淑抱着自己的母亲红了眼眶，看着一旁脸色憔悴双眼青黑的柳季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对不起。”

柳季凉叹了口气，终究狠不下心骂她，“以后不要再这样想，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孩子是你十月怀胎生的，只要你不想，谁也不能让他离开你，而我更不会为了孩子离开你。”

姜姌淑抓着柳季凉的手一个劲点头，眼泪流得更凶。

七兮起身出去，不打扰这一家四口抱头痛哭。

戚珘把门关上，对七兮说，“谢谢你。”

七兮摆摆手，“举手之劳，说点废话而已。其实姜姌淑心理有点问题，带她去看看医生最重要。”

戚珘叹气，“去看过不止一次了，每一次都很正常。”

“那只能说你们这样的心理医生不行啊。”七兮透过透明的玻璃看抹眼泪的姜母，“都说男人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没想到母亲的话同样如此。”

戚珘沉默，在姜母心里女儿确实是最重要的，十个八个孙子都比不上就夸张了，再者人心易变，谁也不能保证姜母跟可爱的外孙相处过后，还会不会喜欢外甥胜过任性的女儿。

不过这些都跟戚珘干系不大，生活好不好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他不打算再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