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浑浊浓稠的泪珠顺着张文德的脸颊滑落，他整个人早已瘫在了地上，只喃喃道：“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这句话的声调仿佛包含了世上所有不好的情绪，它如刀子般袭向在场的每个人，连心脏都为之颤栗。

众人还没从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反应过来，只听得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又伴随着一声惊呼：“郭大哥！你怎么了？！”

众人皆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郭翼跌坐在地上，面上露出震惊呆滞的神情。而许渺正站在他旁侧，两手拉着他的臂膀，似是要将他拉起来。在场之人几乎都与郭翼打过交道，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林安和苏璟率先走上前要查看他状况，可刚刚靠近他，就见他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嘴里呢喃着：“真人……伏……翼真人……”

林安和苏璟皆是动作一滞，他们同时扭头看向后方。不远处，张文德也扭头看向他们这里。林安和苏璟对视一眼，默契地往旁侧退了几步。

郭翼与伏翼真人之间，再无任何阻拦。

郭翼看着面前的张文德，几乎是一刹那，他的眼眶就通红起来，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滚了出来。他吞了吞喉咙，甚至都没有站起身，几乎是爬着来到了张文德面前，但二人之间仍隔着几步远。众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站着靠前的人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郭翼跪在张文德面前，他泪流满面地看着面前的人，几乎哭出了声。

“真人……”郭翼痛哭道，“我追随了你一辈子，我甚至为了你改了我的名字。”

伏翼者郭翼，是伏翼真人最虔诚、最忠实的追随者。

这一点，世人皆知，世人皆认可。

张文德也在看着郭翼，但他面上神情如何，其他人不得而知。林安想透过他的双眼看向他的内心，但还是无济于事。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病痛折磨了几十年，张文德的眼神一直都是昏暗的，仿佛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张文德的身体小幅度地动了动，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秒要做些什么，因为郭翼很快就起身跑了出去。

“郭大哥！”许渺喊他。

郭翼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许渺忙追了出去。

张文德又安静下来，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错觉。

一直待在张文德身边的张为东也是涕泗横流，他看着在场的人，悲道：“他这是为了修真界才变成这样的啊！”

然而，回之以他的却是沉默。

张为东愣住了，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漫长的死一般的沉寂。

张为东垂下了脑袋。

“呵呵哈哈哈——”他竟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越来越大，张为东也随之抬起了脑袋，他睁着泪眼看向面前的人。

泪水太多了，张为东看不清。他抬手抹去眼眶中蓄满的泪水，然后扭头看向张文德。张文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师兄。”张为东喊他，“很久之前，你说，你什么都不想要，你只想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他说着，手撑地挣扎着站起身：“我想帮你实现这个愿望，赌一次吧，师兄。”

张文德终于有了反应，他抬了抬脖子，看向张为东。

张为东走向前，将张文德扶了起来，让他端坐在地上。

“为……”张文德刚说一个字，就被张为东打断了。

“师兄，相信我，让我试试吧。”

张文德看着张为东，不出一言。

张为东扯出一抹笑，往后退了几步。

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股怪异的气氛弥漫开来，林安被苏璟拉着往后退了几步，其他人也这般做了。

张为东抬起双手，朝向张文德，一丝光亮从他的掌心迸射出来。很显然，张为东这是要给张文德注入灵气。可是……对于张文德来说，灵气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这个情况张为东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他现在又是在搞哪一出？

灵气源源不断地从张为东的掌心传入张文德身上，张文德整个人的姿态似乎稍稍放松了些，可他的模样还是没有一丝变化。这似乎就是一次再常见不过的给别人注入灵气的场景，其他人还是不明白张为东此举的目的。

然而，这灵气所散发的光亮越来越强，原本淡淡的如萤火虫般的荧光逐渐变成了如日光般耀眼的光芒。与此同时，张为东一声闷哼，双膝跪倒在地，可刺眼的灵气仍不断地袭向张文德。

见此，其他人面上皆是大惊。他们都是修士，如何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修士使用自己的灵气自然不是随心所欲，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极限。

之前松江堰决堤，无数修士前去相助修补阵法，当时每个人都顶着巨大的压力，期间就有不少修士因此元气大伤，不得不闭关修行。

除此之外，从前也有修士决斗时为战胜敌人，最后力竭而死的情况。所谓“力竭”，放在修士身上，其实就是超出了其灵核所承受的范围。

在这些境况下，修士所爆发出的灵气自然是远远强悍于平日。但说到底，这种灵气是建立在消耗生命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张为东此举是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去了！

“不……”张文德微微抬起手掌，似乎想要阻止张为东。

“噗——”一口血箭从张为东喉中射出，有些甚至溅到了张文德脸上。

一滴浑浊厚重的泪顺着张文德的脸颊滑落。

泪水不断从眼眶中冒出，隔着萦绕在周围的灵光，张文德颤抖着身体，看向面前的张为东，看着已经七窍流血的他。

不知为何，这地下洞好像更阴冷了。

林安似乎有些怕，不由得往苏璟身边靠了靠。

就在此时，张文德僵硬的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他瞪大双眼，瞳孔骤然紧缩。

下一瞬，他如一具傀儡，一点一点扭动自己的脖子。扭动脖颈所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幽静的地下洞响起，让人不寒而栗。

张文德终于停下了，此时的他正死死地盯着林安。

林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一旁退，垂在两侧的手也被他背在了身后。

苏璟也注意到了张文德的反常，他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林安身上，林安面上已露出惊怕的神情。苏璟伸手攥住林安的手腕，往前走了几步，将林安挡在了身后。

林安松了口气，刚才几乎僵直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苏璟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但林安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

林安微侧了脑袋，偷偷地看向张文德，他仍在盯着自己，一双浑浊的眼睛此时竟冒出一丝渗人的精光来。

林安又将脑袋偏了回去。

张文德不再看了，他的身上像爬满了正在噬咬的小虫子，不得不伸手去抓去挠。难耐的呻|吟声从齿缝中挤出，这声音又逐渐变成恐惧的叫喊声。

“啊啊啊啊——”

张文德身上的脓疮腐肉一点点脱落下来，又堆在身边，恶臭味铺面而来，林安等人不由得用袖子捂住口鼻。

“师……师兄……”张为东已是强弩之末，手上灵气愈发稀薄，只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张文德。

“啊啊啊啊——”张文德的尖叫声陡然又拔升了一个度，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

终于蜕下外面那层污浊的肉泥，可张文德现在裸露出的红色的血肉是坑洼不齐的，有些地方甚至已见了骨。这幅模样看着更吓人了，像是被人活活剥了皮、剜了肉，怎么看都让人心惊。

扑通一声，张为东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他又喷出一口血：“师……师兄……我……我尽力了……”

张为东的脸贴着地面，鲜血不断从他面上流出，脑袋下很快就成了一片血泊。

几乎就在同时，张文德也往后一倒，喉中隐隐还能听到他痛苦的压抑声。但这声响也渐渐变小，再没了动静。

久等了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