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青朴居的路上，林安仍在想着张为东说的事。苏璟也没有打扰他，一路无言。

到了青朴居后，苏璟才问道：“小安，你怎么看？”

却没有得到回答。

苏璟扭头，就见林安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苏璟笑了一下，伸手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

“哎？！”林安这才醒来，一脸迷茫地看向苏璟。

苏璟笑道：“想的如何了？有什么想法？”

话音落下，林安的眉眼马上升起一股愁绪：“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苏璟好奇道，“哪里奇怪？”

“我觉得张为东对我们有所隐瞒。”

“这是肯定的，他刚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不愿意说。方才你们交谈的时候，张为东也总是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

林安看了苏璟一眼，问道：“师尊了解他吗？”

苏璟道：“不太了解。”

林安沉默下来。

片刻，苏璟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林安愣了一下，随即才点了点头。

“谢尘。”苏璟一字一句道，“他告诉我的。”

林安彻底怔住了，呆呆地立在原处看着苏璟，只有眉梢那处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师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小作坊的存在了？”

苏璟笑了一下，道：“是。”

“果然……”林安喃喃道，“这样好像就能解释清了……”

“什么？”

“两个月前你带我去偃月堂，第二天就遇到了我阿娘。这是不是也是谢尘提前告诉了你消息，你才带我去那里的？”

“没错。”

“我就说呢。”林安舒口气，“之前我问阿娘他们被带到街上的时间是否固定或是有规律什么的，阿娘说没有。我当时就很疑惑，我们难得去一次松阴，怎么会这么巧就遇到我阿娘，原来师尊你早就知道啊。”

苏璟点点头，道：“我很早之前就让谢尘留意你阿娘，他那边得了消息，我便带你去松阴了。”

最关键的一点似乎打通了，颇有种“拨开迷雾见重阳”的感觉。只是林安还是有些不解：“那师尊为何一开始不直接告诉我？”

苏璟顿了顿，道：“因为我想引导着你，一步步解开谜团，解开真相，而不是我将所有的真相全都告诉你。”

苏璟的语气难得严肃了许多，林安也恭敬地回礼道：“弟子受教。”

二人再回归主题。

林安又问道：“那谢尘又是怎么知道小作坊的呢？听你刚才说的，感觉他在小作坊的地位似乎也不低。”

苏璟道：“他的地位确实不低，因为如今小作坊的幕后主使就是三大门派。”

“？！”林安感觉这个世界正在崩塌。

苏璟道：“其实关于小作坊的由来，谢尘和我说的也比较模棱两可。他只是说这个地方最初是偃月堂的第一任堂主戚扬成建立出来的，戚扬成痴迷于炼制丹药，甚至拿活人用药，如今小作坊的前身就是他的炼药场。后来这个小作坊传了下来，又成了炼制活尸的地方。但是到戚恩光这一任上，小作坊的事败露，被上一任宫主和阁主发现。出了这样的坏事，作为三大门派的另外两个，他们理应解决此事。”

“但是并没有，他们反而加入到了其中。”林安道。

“没错。”苏璟微微叹气，“三大门派皆参与此事，这些年，小作坊可谓是风生水起。”

“这一桩桩一件件，还真是让人……”林安有些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既惊讶又……又心寒吧……”

“习惯就好。”苏璟淡淡道。

林安看向他，苏璟神色如常。张为东刚才也说了，三大门派借小作坊制造混乱的目标之一就是仙九峰。苏璟这些年一直管着仙九峰这个不小的门派，又被三大门派针对着，真是压力山大啊。

林安正伤感和心疼着，苏璟突然在他额上敲了一下。

“嘶——”林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怎么了？”苏璟愣了一下，手臂仍停留在半空中，“是我打疼了吗？”

“啊？没有没有。”林安忙道，“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罢了。”

“那就好。”话虽如此，但苏璟还是说了声“抱歉”。

“没……没事……”林安有些窘迫，“师尊，那张为东呢？他在小作坊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谢尘有告诉你吗？”

“你觉得呢？”苏璟反问道。

“他刚才说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八个字，我觉得他原本在小作坊的地位应该挺高的，也有可能是长老级别的人物，比如参与了小作坊的某个研究。”

“你说的差不多，张为东就是提供回灵丹方子的人。”苏璟轻轻抛出一记重雷。

林安大惊：“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回灵丹的方子？”

这个小作坊的源头似乎就是回灵丹，而关于回灵丹，从小到大，林安所听到的说法都是回灵丹已经失传。然而，在当时那个混乱的时代，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做事，难免会有漏洞。退一步说，也许这件事只是当初那批修士为了安抚人心而散出的一个谣言，而回灵丹其实根本没有失传。

苏璟摇头道：“不知道。”

“……谢尘没有告诉你？”

“他说他不知道。”

“……”林安有些无语，“我怎么不信呢……”

“谢尘这么鬼精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将全部实情告诉别人。”苏璟道，“总之关于张为东，我只知道这一件事，其它的一概不知。”

“嗯……”林安思索着，“回灵丹是灵华真人炼制出来的，之前我们都说因为这个丹药珍贵且特殊，所以只有灵华真人一人知道方子，并且这个方子也随着灵华真人的仙逝而失传。但是如今出了小作坊这样的事，那我们可以怀疑，也许当时这个方子并不只有灵华真人一人知道。但是，就算有其他人知道，大概率也不会是外人，极有可能是真人的亲近之人。嘶——但是这个思路也不好想，谁知道当时真人的身边人有哪些，更何况那时那么混乱。”

苏璟看着林安。

说着说着，林安突然一抬双手，拍上脑门，道：“哎呀，其实也不一定。毕竟都过去好几十年了，就像古董文物，谁也说不准之后会落到谁的手上。”

“回灵丹一事，目前来看应该不是最重要的。”林安转而问道，“师尊，你和谢尘是在合作吗？”

“是。”

“他找的你？什么时候？”

“仙盟大会之前。”

竟然这么早？！林安暗自惊讶，又道：“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仙九峰助他毁掉小作坊。”

如此黑暗的一个地方，能毁掉自然是好的。

林安道：“这是好事啊，这种地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只是，谢尘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苏璟突然笑道：“怎么？你觉得他不像是会做好事的人？”

林安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谢尘这个人吧……我觉得他亦正亦邪，感觉他不会真正和别人交心，他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利益。谁能给他带来好处，他就和谁做朋友。”

苏璟道：“对于当权者来说，这种特性其实是好的。”

林安又道：“小作坊一事若是暴露出来，绝对是个天大的丑闻。”

苏璟道：“最起码从修真界成立以来，除了裴家屠门案和上一年离宫宫主那件事，小作坊这件事算得上是极其恶劣的了。”

“没错，但我感觉这三件事还是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

“裴家屠门案引起震动主要是在民间，被唾骂的是慈宁城里拿起屠刀的那群百姓。离宫宫主这件事，受害者相对较少，但因为受害者身份特殊，所以也是震惊整个修真界。最主要的是，这件事牵扯到的几乎都是离宫的当权者。阮明府年纪轻轻便惨遭毒手，阮鳞鸿从小到大作为离宫的下任宫主来被培养，他是有能力和修养的，但是出了这个事，他却失去了继位的资格，而能力出众的临倦也离开了离宫。如今修真界重血缘轻能力，门派更是如此。离宫最终找了一个血缘最近的阮家人，也就是阮明连来做宫主，在此之前，他在修真界算得上是平平无奇。”

“你的意思是，如今这个宫主能力不太行？”

苏璟说得如此直白，林安还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道：“对，当然离宫肯定是有不少能力出众的人，但如果领导者本身也很优秀的话肯定就更好了。”

苏璟道：“所以，从长远来看，离宫宫主这件事或多或少都会影响离宫的发展。”

“我是这么觉得的。”林安道，“我说这么多，其实主要是为了说接下来的这段话。我个人感觉在这三件事中，小作坊是最恶劣的一件了。它还牵涉了三大门派，此事若是被爆了出来，必定会给三大门派带来一场狂风骤雨。”

“但若是尽早脱离，或是主动揭露此事，便是无形中给自己造了一把伞。”林安道，“当然，我这是以‘小人之心’来看谢尘。而且，凌烟阁最初参与小作坊是谢尘的父亲做的，谢尘继位也才几年。他这样做或许还能引人遐想——他谢尘本是不知道此事的，继位后才知道，随后大义凛然，毅然决然主动揭穿此事，将罪人绳之以法。”

话音落下，林安便小心观察苏璟的表情。苏璟面上算不上严肃，但也确实没像平时那般和善，也不知是在思考林安说的话，还是在想些其它的。其实林安将这些话说出来也有些忐忑，就像他刚才说的，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种行径自然是会惹人不喜的。

谁知苏璟却突然笑了出来，道：“你想的蛮有理的，而且，我觉得谢尘是会这样想的人。”

林安有些惊讶。

苏璟仍是笑着，道：“你刚才不也说了嘛，谢尘是个亦正亦邪的人。”

林安点头。

苏璟又道：“不管他的本意是什么，这件事总归是个好事，我们尽力做就是了。”

“好。”

***

“那他们会将乱葬岗或墓地里的尸体都带走吗？”

“差不多，除了一些已经完全化成骨头的。”

自那天和张为东交谈后，他的这句话就一直萦绕在林安的脑海中，其实仔细想想也是。小作坊对尸体的需求量似乎不小，且尸体难得，如果找到合适的乱葬岗或墓地，他们肯定会将合适的尸体全部带走。但是，对小作坊来说，阿娘所在的墓地肯定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而且，就算他们真的看上了这块墓地，那为何只挖走了阿娘一个人的尸体？墓地里的墓几乎都差不多，且阿娘的墓在里面，被其它墓包围着。无论如何，阿娘的墓都不是最特殊的那个。

林安也曾就这个问题询问苏璟和张为东，但他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真的是某个人将阿娘的尸体挖了出来，最后机缘巧合下却落到小作坊的人的手中。可这样想的话，那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挖走阿娘的尸体？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

林安被这事搅得是心事重重，饶是他平日喜欢琢磨事情，这次也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生活似乎又回归到往日的宁静，林安每日仍坚持修习，闲暇时便会去陪林含灵。这些时候，林含灵每日差不多能睡六七个时辰，清醒的时候便和活人一样，吃饭看书散步，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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