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业火结界异动的时候，帝川正坐在红莲火海边，他手里握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长杆，长杆一头一缕细长的金线垂进了火海里，正在钓鱼——其实红莲火海也是有鱼的，当然并不是普通的鱼，而是深藏在火海中，连业火都烧不化的业火石。

红莲业火中存在着无数大魔的尸骨以及残存的魔气，它们在业火日复一日的燃烧中被慢慢焚化，而那些无法被炼化的魔骨，就会变成业火石，越小的业火石越坚固，帝川和周灵现在住的那栋小屋所用的石料，大部分就是用这种业火石做成的。

而彼时周灵靠在他腿上，正闭着眼假寐，在这里的大部分时间，周灵都有点懒懒的，但同时他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悠闲的，只单纯和帝川待在一起的时光，有时候靠着帝川，他就能慢慢的睡过去。

红莲业火境不分昼夜，业火犹如云霞在火海中流动，投射的霞光将岸边都染上了一层色彩，似乎连周灵的侧脸在这片流光中都微微有了一些颜色。

比之前苍白得毫无生气的样子好多了。

帝川抬起头一眼远处，火海涌起翻滚的热浪，又在落下的瞬间开出无数犹如红莲一般的血色火焰，火海之上，无边业火灼灼燃烧，此刻并没有任何魔物闯进结界的迹象。

帝川立刻意识到，是地狱发生了事情。

像红莲业火境这么特殊的地方，即便是朱厌这种修炼了上万年的异兽也无法随意进出，虽然帝川最近经常待在业火境内，但地狱的事情他也没有落下，帝川在无间地狱政府大楼十九层的仓库里，开了一个连接红莲业火境的结界，只要有人从这个入口进出，他就能立即知晓。他当时把结界开在那里，一来是那里离他的办公室近，二是因为如果周灵真从里面跑出来，他也能第一时间把人给堵住。

可惜的是周灵自从被他关进红莲业火境之后，居然真的没有动过离开的心思，这个结界也一直没人动过。

没想到这次让朱厌用上了。

帝川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他虽然人在地狱，但一直没有放松对不周山的监视，这段时间不周山上的躁动越来越频繁，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鬼蚩就要破封而出了。

这也是帝川一直不肯把周灵放出红莲业火境的原因，不管是他强行破开封印，还是鬼蚩毁坏封印跑出来，都一定会对施术者造成伤害，帝川甚至一度想要周灵直接撤掉不周山的封印，但是被周灵拒绝了。

“如果撤掉封印，鬼蚩的魔气会马上四散蔓延，到时候不止是不周山，甚至连人界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周灵说道，“而且，我当初布下这个封印，并不仅仅是为了困住鬼蚩，当年护山一族为了加固封印，全族献祭于阵中，后来封印会逐渐衰弱，也是因为他们的力量逐渐被消耗殆尽，一旦撤掉封印，他们仅剩的魂魄会立刻被鬼蚩吞噬。所以，封印绝对不能撤。”

但帝川捕捉到了另外一个信息，“所以，你是为了护住你的那些族人，才将自己的真身镇在了封印中？”

周灵却摇了摇头，“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那一瞬间帝川看到周灵眼底有某种复杂而晦涩的，仿佛无法言说的情绪一闪而过，半晌周灵才轻轻地说道，“当时......这是唯一能阻止他的方法。”

帝川心里很清楚，只要周灵在他这里，鬼蚩迟早也会找到地狱来，只是这一次，鬼蚩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要快一点。

结界震动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下连周灵也忽略不了了，他睁开眼，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业火结界，“是地狱......出什么事了？”

“现在还不知道，”帝川神色自然，丝毫不打算提起他心里的猜测，“可能是小白新做的系统出了点问题，我先回去看看情况。”

然而周灵却仿佛有感应一般，即便帝川表现的再云淡风轻，都不能打消他心底的疑虑，“不对......是鬼蚩——”

“我说过了，即便真是鬼蚩，我也会处理好的。”周灵还想说些什么，但帝川截住了他的话，这一刻他看向周灵的眼神幽深而锋利，即便他的眼底还隐隐有着一丝近乎于无的温情，但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个人的难以言喻的偏执和占有，周灵身上仿佛有种令人沉沦的魔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待在周灵的身边，他灵魂中那股无法抑制的躁动才会慢慢平复下来。头顶上结界震动的越来越频繁，帝川抬头看了一眼，站起身，“你只要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但周灵并并没有放弃，他追上去一把拉住帝川，“等等！帝川！”面对帝川，周灵其实一直都是克制的，这种克制让他对帝川甚至有一种予取予求的纵容，或许是因为他们那些复杂而不可言说的往事，也或许是因为在跨越了数千年之后的相遇里，这段难得平静的时光，让他忍不住想多去纵容这个已经遗失了旧人面孔的少年，周灵深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想过让你去对付鬼蚩......”

帝川转过头看向周灵，他的目光仿佛深不见底，在火光的映照下甚至有种强烈的压迫感，“我一直......都很讨厌你脱离我的掌控，为了防止你再发生意外，才一直不让你走出这道结界，但是你却为了不周山上的那些人，甘愿让那个破封印一直消耗你真身的力量，”帝川看着周灵，慢慢的问道，“但是，如果你的真身损毁的话，这具灵像也会跟着消失吧。”

周灵愕然一愣，瞳孔深处刹那间剧烈紧缩！

即便周灵一直在刻意隐瞒，但以帝川一向深沉的心思，就算周灵不说，他也会从别的地方去查证他的猜测，而这一刻，他们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还是被摆在了明面上，帝川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拉开周灵的手，“我说过，我不在乎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也不在乎你接近我别有用心，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他的语气森寒而冷酷，业火的阴影落在他的眉宇间，周灵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但是，我不可能放任不周山的封印继续消耗你的真身，如果你做不了这个决定，那么，我来做。”

他们头顶上的结界已经裂开一条缝隙，朱厌的身影出现在结界的出口，他的真身是一头猿身白首，四足赤红的异兽，只听朱厌震天的怒吼回到在地狱中，连业火结界都被震的隐隐颤动，更远的地方，无数彼岸花盛开在地狱的尽头，仿佛是在地狱之上盛开的无尽血海。

帝川反手将周灵远远的一推，继而转身踏进了结界中。

“帝川！”周灵失声道，然而结界裂缝一开即合，帝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结界中。这个时候周灵已经意识到帝川想做什么——在帝川看来，他的真身就算不被封印所吞噬，但鬼蚩一旦挣脱封印，就会立刻毁掉周灵的真身，帝川察觉到了这一点，到那时候周灵和他的族人都保不住，与其如此，还不如在鬼蚩还没有挣脱封印时将他杀死，这样即便周灵会因为封印被破遭到反噬，但却不会落到真身尽毁，灵像尽消的局面。

周灵很早就知道，如今的帝川，其实是一个感情淡漠的近乎于无的人，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没有心，没有情，也没有欲望，他之所以一定要把周灵困在身边，或许是因为周灵是他寻找了这么多年的人，也或许是因为从前那些未竟的执念，他就像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理智的权衡利弊，那些在他目标之外的枝节，帝川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而这正是周灵最担心的一点。

周灵立刻拔腿就追，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一阵厉风袭来，刹那间就逼到了近身处，此刻再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周灵只能侧身急避，同时伸手在虚空中抓出一杆红色长枪，“锵——”一声刀枪相抵，混沌灵气与魔气激撞震荡的气流几乎瞬间碾平了火海翻涌的火浪！周灵右手上立刻爆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飞溅的鲜血中他终于看清了半空中的人——那竟然是燹祸！

“好久不见啊，白泽，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承诺过我的事情了？”燹祸半垂下眼，衣袍在狂风中肆意飞扬，那张纯稚漂亮的面孔和半边脸上的灰色魔纹交织相映，而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诡邪的魔气，下一秒燹祸俯冲而下，寒光逼人的长刀直指周灵，“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去死吧！”

“燹祸！”周灵厉声喝道，但这个时候长刀已经劈到了眼前，他只能提枪再挡，“咳，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放你走出这里........”但燹祸的这一刀又急又重，长刀劈下的瞬间周灵手掌立刻又裂开一道豁口！

“但是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燹祸冷冷道，他手中长刀翻转，以一个极为吊诡的角度从斜侧划出，万分之一秒间周灵猛然爆退，肩膀几乎是贴着刀尖掠了过去，但燹祸没有给周灵喘息的机会，立刻如离弦的利箭一般追上去，长刀携裹着铺天盖地的魔气轰然压向周灵，“说起来，我们这位冥王大人，对你还真是用心啊。”燹祸的身影瞬间逼近，诡邪妖异的眼瞳里带着冰凉的邪性，他忽然勾了勾唇角，笑容充满恶劣的快意，“如果杀死你的话，他也会愤怒吧？”这个时候他距离周灵几乎只有咫尺的距离，燹祸右手的长刀架在周灵的长枪上，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化出一把黑色的龙鳞匕首，直接刺向周灵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虚空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砰——！”一声巨响，燹祸的身体犹如炮弹般被撞飞了出去！

周灵喘息着抬起头，只见他们头顶的红莲业火境不知什么时候被侵蚀出一条裂缝，随着裂缝的扩大，一个人影在半空中渐渐显出身形，他的黑发垂落在背后，面容冷寂而英俊，那是妖界现任的统治者——妖王迦延。

迦延一步一步走到周灵面前，竟然还很有绅士风度的欠了欠身，“白泽殿下，依照约定，我来迎接你了。”

周灵几乎在瞬间就恢复了冷静，他其实并不意外妖王的出现，六界之中，如果说还有谁能够自由进出红莲业火境，除了不受业火影响的白泽，以及在业火境中修得大成的鬼神帝川，也只有妖王了。全盛时期的妖王，他的力量是可以侵蚀红莲业火境的结界的，这也是周灵当初和妖王的约定——周灵助他恢复力量，而他也会在必要的时候，助周灵一臂之力。

而现在，这一切终于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周灵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表情已经恢复了沉静，他微微侧过头，看向不远处正从废墟中站起来的燹祸，说道，“走吧，如果你想从这里出去，就是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