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姐姐。”她举起双手。她知道,对方真的会杀了她,必须说些什么。
“怎么了?”周明面露疑惑,但还是和同事一样,掏出枪指着她。
“我自首,我参与对感染者和异种的非法研究,实验室的目标是通过异化实现人类进步,理念是人与感染者,甚至是异种共同生活。”她语速飞快,“我毕业于城邦中心大学,参与过异化疫苗的研究。”
实际上,实验室是权贵追求长生不老的产物,但这么说也没关系。
“城邦中心大学?那不是权贵的摇篮……”周明的声音被盖住了。
“呜——”尖锐的警报声响起,像是城市面对灾难的尖叫与痛哭。
是全城警报,响彻整个1-920城。
“异种!”有人在大喊。
“快走!”林寒开枪了,不是朝着她的脑袋,是朝着扑过来的异种。
在空中漂浮的水母异种闪烁着诡异的光,一时间仿佛鬼影重重。
下一幕令她震撼,她发现异种在操作隔离间,按下致命的按钮,杀死躲在隔离间的人。
动物,会有这样的智慧吗?
因为她逃命太慢,林寒直接把她扛在肩上,飞快地朝城门掠去,她的身体上全是肌肉,扛着一个人完全没有影响她的速度,边跑还边向后面开枪。
沈朝暮听到爆炸的声音,守卫者正在抗争,但异种多到令人绝望。
更令人绝望的是,城墙的一部分被异种攻破了,有大量异种进城了。
一双双无神的、诡异的眼睛朝着人类的聚集地飘来。
进了城,她看见林寒微喘着气,熟练地撬开了一辆车的锁,把她拉到了车里,飞驰逃离城门。
看这熟练的偷车操作,林寒可能有一段复杂的过往。
城墙快速地远去,消失在了视野中,但异种已经闯入城中。
路上,林寒的手机响了,似乎有什么重要的通知,她答了句“收到”就挂掉了电话。
似乎跑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已经看不见异种了,林寒停下车,她也赶紧跟着下车。
周围都是穿着制服的执法者,但许多人没有穿着保护服,毕竟已经在城内了。她意识到在路上,林寒接到的命令是集合,这让她心一沉——1-920城的核心人员在准备撤离。
“这是重要罪犯。”林寒向她的同事解释了一下她的存在,“现在是什么情况?”
“重要罪犯也不管了。异种大规模入侵,920城被紧急暂时划到3类城市,几乎是要被城邦放弃了,留在这里的人只能是强者幸存了。”一个执法者道,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我们被分到的列车是直通1城的,我想是因为那位权贵。”
“自己去避难吧。”林寒微微点头,拍了拍她,语气没什么波澜,“祝你好运。”
“谢谢。”她轻声道。
“全体立刻上车。”不远处有人在发出命令,指挥执法者们撤离。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她愣住了。
她低头,阻止自己去看发命令的人。
执法者们都登上了开往列车站的车,显得她很突兀,执法者们撤离不可能带她这个普通人,但她很茫然,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再加上那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的大脑转动缓慢。
她走了几步,考虑藏到实验室里的可能性。毕竟,他们的地下实验室是对异种防范最严的地方。
“我不撤离,我有责任留在这里进行作战指挥。”男人在通讯。
“你疯了吗?叫一车的人等我?”
“司机不敢开就换一个司机。”
“选了一个新的指挥者顶替我,真行。”男人听起来很不满。
太近了,她和这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太近了,男人在无意识朝她的方向走来,她甚至怀疑下一秒他们就会擦肩而过。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同时,对方也正好看了过来。
目光相交。
是一个长相很优越的男人,在人群中只能看到他的那种优越,穿着制服更显得他富有魅力,一个回眸就能让人沦陷,眉眼都是她心仪的样子——毕竟是她以前的未婚夫。
他们直接跳过了尴尬的大眼瞪小眼阶段,男人手中的通讯工具利索地滑落在地上。
“朝朝?”他轻轻地说,像是在做梦,“沈朝暮?”
“你认错人啦。”她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贺春秋。
“你还活着,真好。”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让她不好回答,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着衣角。
身旁的男人样貌和记忆里变化不大,眼神还是那么清澈,举手投足间有着无法模仿的贵气,似乎更加沉稳了些,已然褪去了少年气,增添了几分凌厉。
反倒是她变化大些,身上穿着肮脏的紧身黑衣,手上添了些伤疤和薄茧,她自认为更成熟了,自己不再是内城里无忧无虑的娇小姐了。
三年未见,他们现在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走,去车站。”他道。
她没有说自己可能没有上车资格,在活命面前没什么好扭捏的。
贺春秋抬了抬手,又立刻放下了,快步向一个方向走去,沈朝暮连忙跟上。
他的步伐不慢,但频频回头。
配上他的制服,倒有点像她是个重要罪犯。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
他用卡刷开了一辆车,可能是他的私人车辆,车的外表没什么出众的。
但沈朝暮知道,像他们这种人,1城的权贵,不可能用太普通的东西。
这让她看到贺春秋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时,顿了顿,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廉价的衣服。
身份差距什么的,还是让人很在意啊。
想想他应该不会介意,她在贺春秋的目光中上了车。他一直盯着她,仿佛她会忽然逃走一样。
他帮她系上了安全带,这让她有些意外。
这是一个比较亲昵的举动,他们离得很近,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鼻息。
他们都没有说话。她低下了头,避免对视。
事实上,三年前,她能毫无羞涩感地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抱在一起睡觉。
那个时候,他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恋人,也是未婚的夫妻。
现在,仅仅是这样子的接触,都能令她的脸微微发烫。
她越是心里暗示自己不要脸红,脸越是叛逆地发烫。
他坐上了驾驶座。
三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她其实不太能记清了
但她不会忘记,自己当时情绪太激动,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是难听到会让她在之后的许多黑夜愧疚后悔到失眠的程度,她否定了对方的一切,包括他一直坚守的理念,中伤这个父亲去世后对她最好的男人。
“贺春秋。”她轻轻地念了这个名字。
他非常认真地看着她,好像她要说什么至关重要的话,干净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身影,这让她避开了他的目光。
“对不起。”她很正式地说,说完就偏过了头,假装在看外面有没有异种。
他发动了车子,朝列车站开去。
车的安全性能很好,路上的异种都没有撞破玻璃。
远方空中盘旋的巨大异种让她心里发毛。
“不用害怕。”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语,“你没什么好道歉的,只是有些叛逆。”
“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
“我当时又有点情绪,发现你不见了时已经过了好几小时了。”
“你本来不应该为了一时的叛逆,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他开着车,留意着外面的异种,一边偷偷观察着她的反应。
他的语气有种悲伤感,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好像她这三年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到列车站时,一辆磁悬浮列车正好在飞驰出站。
只剩下一辆列车了,车身上是醒目的“1-001”。
但车站还有很多人。
她听到人群的央求声,但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唯一的救命列车,毕竟和守卫者硬碰硬只会加速死亡。
只有一群研究者正在上车,他们像是刚被从实验室里拉来的,有的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剩下的人也只是把实验服拿在手上。
检测者推着仪器,核对每个人的皮肤检测和血液检测结果。
守卫列车的人,看见了走向列车的他们。
“您终于来了。”一名守卫者迎了上来,说完之后盯着多出来的她,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就被同事拍了拍。
据她了解,前往1城的车名额应该会受到严格管控。
“一位执法者没能撤离,这位小姐可以坐多出来的座位。”另一位守卫者道,表情有些谄媚。
“可是……”之前那位守卫者欲言又止。
“让他下来。”守卫者放低了声音。
“你们可以去车上做检测,列车必须马上开了。”检测者倒是对多出来一个人没什么看法,还理所当然地给了他们特权。
他们上了列车,守卫者和检测者也从其他门上车了。
这是一架磁悬浮列车,是世界异常爆发前的人类发明的高科技产品,运用了一些她没学过的物理知识,不仅速度快,还可以抽空车身附近的极小空间,让异种无法靠近。
就在她上车的同时,一个男的被守卫者拽下了车。
他挣扎着大喊,他是付了钱的,他的父亲是1城的谁谁谁,叫的非常凄惨。
就像……被她抢走了活下去的名额。她心里想。
全部撤离的守卫者都上车后,车门关闭,列车立即发车。
她透过车窗看见,留在那里的守卫者在踩地上爬行的Π形异种,地上到处都是粘稠的异种体.液。
远处的人群没有朝列车伸出手,只是紧紧地盯着列车,有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在痛哭,许多人在祈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恐慌。
就好像,她登上了前往天堂的列车,而他们被留在了地狱。
检测者还是推着仪器,要给他们俩做检测。
“身份卡。”
她正要摸出自己兜里的身份卡,贺春秋已经递了两张身份卡过去。
检测者熟练地在仪器上刷卡。
她想说,你为什么随身带着我的身份卡,为什么我的身份卡没有失效,其实我有一张新的身份卡。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几乎要自恋地觉得,他还深爱着她了。
这会让她心脏发痛,但想想他可能已经有了新的妻子,心更难受了,连着心的五指微微发麻。
取完皮肤样本,抽好血,她主动提出要坐执法者那里。
她像去见见认识的人,也不想和那些“大人物”坐在一起。他的座位肯定在“大人物”专属车厢。
他点了点头,给她指了路。
虽然她不久前才做过检测,但严格意义上,她还不太安全,但检测者没有看着她,推着仪器去自己的座位了。
车厢和车厢之前是用门隔开的,可以在有一个车厢出现异种时,通过及时锁门保护其他车厢,正如不同城市之间难以穿过的屏障。
走过车厢,迎着别人异样的眼光,她来到了执法者们所在的车厢。
“人类与异种的领土之争,还要死多少人……”有人正在叹息。
果然有一个空座位,她旁若无人地坐下了,周围投来好奇的眼光。
周明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马上把座位换到了她的旁边。
林寒也在,这让她有点好奇和惊讶,一个已经发生异化的感染者居然不会被检测出来。
这里的车窗正好看不见她刚刚在车站的位置,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她是贺春秋带来的。
“你怎么上的车?”周明坐到了她的旁边。
她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那张身份卡,随手把它放进兜里。现在她的口袋里有两张身份卡了。
“我是重要罪犯。”她没有笑。
“难道你真是1城的人?”他似乎自己找了个理由,“你肯定有一个比刚刚那人更厉害的父亲。你是不是被拐卖到边城的?”
“我长得很像被拐卖的?”
“新闻里那些人贩子,不就喜欢把你这种漂亮的拐到边城。”他顿了顿,“你真的做异种实验?”
“做,但不多。”她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糟糕的理科水平。
她在实验室里,应该算个打杂的,通常做一些简单的常规工作,自己好像在哪都逃不了打杂的命运。
“我还是第一次去1城。”他见到她不愿多说,换了个话题,“听说1城的生活很接近世界异常爆发前,像天堂一样,路上全是权贵。”
“1城被称为权贵的人事实上只有没几位,我们眼中的大人物,在真正的权贵眼中,和我们没什么区别。”林寒皱着眉,难得的话多,语气却冰冷,“1城是城邦阶级最明显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和狗没什么区别。”
看来,林寒在1城有一段很不美好的经历。
“不过我们只是去1城中转,也留不了太久。”周明道。
“那位……”他似乎有点不敢说,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在1城也是给权贵跑腿的吗?”
“贺执法者是真正的权贵。”林寒道,眼神越发冰冷,“权贵中的权贵。这辆列车几乎是专门来接他的。”
“你对1城还挺了解。”她道。普通人似乎对城邦真正的权贵没什么了解,毕竟抛头露面的通常是权贵的手下。
不过,1城的确和世界异常爆发前的城市挺像的。
她大约十岁才知道异种的存在,在这糟糕的世界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生活幸福的人小时候常常会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幸福。
她还记得自己问老师异种是什么时,老师嘲讽的轻笑。
老师很温柔,告诉她异种是奇怪的、本不该存在的生物。
异种在哪里呢。她问。
异种在城邦外面,边城的人经常和它们抗争。老师道。
那边城的人不能搬到内城住吗。她的眼神很天真。
这句天真残忍的话,她每每想起,都会良心发痛。
权贵中的权贵,她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突然,车厢的门开了,他们刚刚提及的人走了进来。
她看见贺春秋与周明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