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急诊。

阮筝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

在病房帘外，医生对李星和轻声说：“因为受惊了，孕妇的身体有些虚弱。”

“虽然在家里静养一段时间也没有问题。”

“但是保险起见的话，还是住院观察比较好。”

“不过呢，具体要不要住院，还要等孕妇醒来，你们商量完再说。”

“到时候我会再过来的。”

李星和的表情万分严峻：

“好。”

等到医生交待完了需要注意的事项。

李星和也一一都记下了之后。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

充满了对阮筝的担心。

他从帘后走了出来，想看看阮筝的睡颜。

没有想到，阮筝居然已经醒来了。

也不知道，刚才他和医生轻声说的话，她听到了没有？

李星和在阮筝的脸上仔细地搜寻了一番。

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那应该是没有听到吧。

他松了一口气。

却又因为察觉到阮筝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与憔悴，又揪起了心：

“怎么样？”

“感觉稍微好点了吗？”

李星和压低了声音，柔声地问道。

他怕自己声音太大的话，会让刚刚睡醒的阮筝被吓一跳。

阮筝其实也是才醒来。

眼睛还有些睁不开，迷迷瞪瞪地，艰难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声：

“嗯……”

李星和立即倒了一杯温水，放进吸管，把吸管凑到阮筝嘴边让她喝水。

阮筝此时就像是一只好久没有喝到水的小鸟一样，把水喝得津津有味。

感觉普普通通的水，现在居然如此甘甜。

喝完了水以后，阮筝的喉咙才稍微好了一些。

没有刚才那么干哑。

李星和把喝空了的水杯拿开，放到远处的置物桌上。

准备等会儿阮筝休息了，他再洗。

他才刚刚把水杯放下，就听到阮筝问了一句：

“我肚子里的宝宝……没事吧？”

李星和被这句话给问怔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对这个新生命丝毫没有期待，甚至厌烦的阮筝，会担心孩子的情况。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怎么会突然改变了想法的？

李星和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阮筝就没有再寻求李星和给她回答。

而是自己将手搭在了肚子上。

感受着。

其实，宝宝在她自己的肚子里。

她自己才应该是最了解情况的人。

然而，当感受着肚子的时候，却发现，肚子异常的安静。

和往日闹腾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阮筝有些失落地说：

“怎么不动了？”

“不会是……”

李星和连忙把他的手覆在阮筝的手背上：

“没事。”

“别担心。”

“医生说了，胎儿的情况很稳定。”

“只是你自己有些受惊导致的体弱。”

“你要不要住院观察一下？”

李星和询问着阮筝的意见。

阮筝听了连连摇头：

“我不住院！”

她可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

不舒服的时候，如果在医院里，她会因为心情不好病情恶化的！

“我想回家。”孕期的情绪，让阮筝变得格外脆弱。

眼角也沁出了眼泪。

李星和看着阮筝的表情。

感觉有点难办。

但是，既然她这么说了的话，那就随她吧。

李星和紧紧地握住阮筝的手：

“好，那我们马上回家。”

*

因为受了惊的缘故，阮筝整个人特别虚弱嗜睡。

一回到家，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李星和久久地看着阮筝的睡颜。

发着呆。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缓缓地把门关上。

不让门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阮筝之前说一开始的那个房间的床太硬，睡着硌背，不舒服。

所以那之后，阮筝一直都睡在李星和的房间里。

走出了自己的房间之后。

李星和来到了阮筝刚搬进来的时候住的那个房间。

躺上了她的床。

那床上，还有她清淡的信息素的香味。

然而，此时，李星和却无心去欣赏。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刚才和阮筝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那个抱着小男孩，看上去慈祥又热情的中年男人，原来就是之前自己在心里骂着不负责任，抛下孩子不管的渣爹。

其实，他第一眼看到那个中年男人的时候，非常惊讶。

没有想到这么正常，又有些温情的中年男人，居然会是一个抛弃孩子的人。

该说是人不可貌相吗？

李星和又想起了自己邀请阮筝住到自己家里来之前，阮筝听到父母这个词的时候，瑟瑟发抖的过激反应。

为什么她会那么害怕？

私下里，那个中年男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父亲？

真是想不到……

李星和把手搭在脸上。

缓缓呼出一口气。

正在这时。

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两声敲门声。

李星和立即坐起来。

往门口看去。

那两记敲门声响起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

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李星和对着那扇门说：“进来吧。”

门把“嘎吱”一声，转开了。

阮筝从门缝里探着头，暗暗观察着里面的Alpha。

神情像一只试探着的小动物。

因为迷迷糊糊地起来，她穿着的睡衣最上面的纽扣，还没有完全扣好。

艰难地抱着大大的枕头，从门里挤进来。

她开口的时候，难得地不确定。

脸也微微有些红了：

“今天，我可以睡在你旁边吗？”

看到这样的阮筝。

说实话，李星和非常吃惊。

也万分欣慰。

他连连点头。

但又不敢把心情，太过于表露在脸上。

吓退了面前的Omega。

阮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小步小步地走到床边，把自己的枕头放了上去。

两个人隔开了相当一段距离。

就像是课桌上划了一条线。

把他们界限分明地隔开。

中间有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看着天花板上熟悉的灯。

阮筝无法入睡。

李星和也一样。

把手压在脑袋下面，

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开始，谁都没有先开口。

李星和沉思着。

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能够安慰阮筝。

过了许久，他才挤出一句：

“要不要再靠过来一点？”

阮筝听到李星和说的这句话，向他望了过去。

有些懵。

李星和下一句话，解释了阮筝心头的疑惑：

“近一点的话，你也会感觉更加安稳吧？”

他知道，阮筝过来，是因为受了惊，睡不安稳。

而自己的信息素，可以抚慰她的不安。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星和一直望着天花板。

直到阮筝久久地沉默。

李星和才看了过去。

眼神中，似乎是说着：

“快过来。”

阮筝微微地把身体侧向李星和那一边，神情变得平和。

不再像之前那样动辄就暴躁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阮筝缓缓地往李星和那边挪动过去。

李星和索性一手臂，把阮筝搂进了臂弯里。

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阮筝也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没有像往常那样挣扎反抗。

李星和看着臂弯里的Omega。

心头有些青涩的满足。

两人就这样缓缓地贴近，呼吸此起彼伏了好一会儿。

李星和错开眼，问了那个难以不在意的问题：

“可以和我说说，你之前的事吗？”

李星和状若无意地开口。

想把气氛尽量变得平和。

阮筝的目光，变得无比幽远。

之前从那自助餐厅逃开之后。

她的情绪已经得到了宣泄。

现在，想到那些事的时候，她已经比较平静了。

她抬起眼，看了看李星和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理，问出这个问题的？

阮筝望着天花板。

目光放得很空。

沉默了很久很久。

李星和一直都没有开口催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星和都以为，她不会说了。

阮筝却开了口：

“我爸爸是个人渣，对我妈很坏。”

“所以，在我六岁的时候……”

“妈妈抛下我，离开了家。”

她的语气，听上去像是轻描淡写。

两只手，却紧紧地互相抓着。

攥在一起。

李星和听到这话，露出了难以相信的表情，望向了阮筝。

把最难以启齿的部分说完以后，其余的内容，都比较好说出口了。

阮筝继续详细地讲着前因后果：

“我妈妈心情好的时候，和我说过很多她和爸爸以前的事情。”

“她20岁的时候，在一家小饭店当服务员，遇到了去吃饭的爸爸。”

“大概是因为我妈的父母去世得很早吧，所以她对比她大很多岁的爸爸一见钟情了。”

“爸爸说，他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没想到妈妈却意外怀孕了。”

“面对着找上门去的妈妈，他漠不关心地说，要么打掉，要么不要彩礼地结婚。”

“妈妈怀孕的时候，爸爸还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妈妈经常请求爸爸别抽了。”

“妈妈把手机上看到的文章拿给爸爸看，说孕期孕妇吸到二手烟，对孩子不好。”

“爸爸只会不耐烦地骂，那去打掉啊！”

“这个孩子，他本来也不想要！”

“家里的家务，也全都是妈妈在做。”

“爸爸下班回来吃完饭，碗也不洗，什么也不干。”

“袜子乱丢，往沙发上一躺，就开始大声地刷视频，打游戏。”

“怀我的时候，妈妈一直是以泪洗面。”

“孕晚期的时候，妈妈挺着大肚子出去买菜。”

“结果突然下起了暴雨，地上都积满了水。”

“妈妈因为孕期走路不方便，摔在了水坑里。”

“回到家的时候，全身湿透，浑身打颤。”

“然而，一开门，却被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我爸一顿骂。”

“骂我妈买菜回来晚了，没给他做晚饭，怎么没摔流产。”

“因为我爸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妈，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才和我妈上庆的。”

“所以，因为意外怀孕，被我妈逼迫着结了婚之后，他非常讨厌我们母女两个。”

“工作上受了气，就会打我们。”

“甚至，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工作业绩抢客户，还逼迫我妈去卖……”

“在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次之后。”

“我妈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离家出走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李星和脸上的神情，无比凝重：“那……”

“她不和你偷偷地联系吗？”

阮筝的目光飘得很远：

“她也从来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可能是害怕和我打电话的话，要是被发现，又会过上之前一样的生活吧……”

阮筝努力地为妈妈找着理由。

“因为妈妈走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爸爸。”

“所以我的生活更糟糕了。”

“原来一人一份的打，那时起全都到了我身上。”

“甚至因为妈妈走掉的原因，他发脾气更加严重，打人也更加变本加厉。”

“本来是用手打。”

“后来变成用扫把打，用东西砸……”

李星和听着阮筝平淡的语气。

心酸得揪成一团。

他无法想象，阮筝是怎么度过那段煎熬的时光的。

与她比起来，他真的是太幸福了。

所以，之前她才总是一副暴躁的样子吧？

那应该也只是因为心理防御，把童年受到的攻击性，释放到了外界。

“不过，幸亏当时我测试的结果是劣质Alpha。”

“所以，他觉得也没办法利用我赚钱。”

“在我上初中之前的那个暑假，他找到了一个可以二婚的Omega，就把我扔给了奶奶。”

“这是我过得比较开心的一段时间。”

“我奶奶非常喜欢打麻将。”

“起早贪黑，不见人影。”

“从来都不管我。”

“我只要把家里的家务做了就行。”

“那时候，我真是松了一大口气。”

“因为当时我觉得，他有了新的家庭，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

“可是，好景不长。”

“在我高二的时候，奶奶去世了。”

“办完葬礼之后，爸爸回到了奶奶的家。”

阮筝的记忆，倏而飘远。

那一天，她因为爸爸回到了奶奶家，所以坐立不安。

爸爸一进门，就把西装团成一团，扔在了沙发上。

这动作，和她记忆之中一模一样。

又唤起了她心中的恐惧。

爸爸像一个皇帝一样，踞在沙发上，恶狠狠地咒骂道：

“妈的，死老太婆！”

“天天就知道打麻将！”

“也不知道把拖油瓶带大了再死！”

阮筝当时很紧张。

只想快速地躲进自己的房间里。

然而，她走动的声音，却将爸爸的注意力引到了她的身上。

高二时候的她，已经和现在长得差不多高。

大概是因为青少年时期的骨架更小，看上去比现在更加纤细娇小。

爸爸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阮筝露出的一截白嫩纤长的后巯上。

阮筝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条眼镜蛇给盯上了。

汗不自觉间，渗湿了后背。

为了转移开话题，她指了指一个房间，话音断断续续的：

“奶奶……把值钱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了。”

说完，她就准备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逃开这令人窒息的视线。

然而，爸爸却叫住了她：

“停下。”

“我还在这儿呢，你就想跑到哪里去？”

小时候无数次被打的记忆，让阮筝害怕得不由自主就停下了脚步。

等待爸爸再次开口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是凌迟一般。

“你……怎么长得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阮筝浑身僵住。

爸爸审视着阮筝的背影，评价着说：

“你跟你妈差不多的个头。”

阮筝的脑子一片空白。

“都长得瘦瘦小小的。”

爸爸的话语，就像是寒冬三月的冰棱。

刺破了阮筝平静的生活。

让她又一次感觉到如坠深渊。

阮筝忍不住地发抖。

爸爸努力地回想着阮筝以前的样子：

“嗯……好像自从小学毕业，就没怎么长高的样子……”

“之前测出来Alpha的那个结果，不会是假的吧？”

背对着爸爸。

阮筝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她想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之前因为自己测出是Alpha，所以才幸免于难。

没有遭受到像妈妈一样可怕的事情。

而现在，爸爸盯上了自己。

之后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利用自己赚钱的。

要怎么办……？

思维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阮筝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一头埋进李星和怀里。

瑟瑟发抖。

浑身冷汗。

李星和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看上去那么正常的一个中年男人，私下里，居然是如此龌龊的人渣。

对妻子做出那种事。

还对亲生女儿有禽兽不如的想法。

“天哪……”

“怎么会……这样？”

感受到阮筝在自己怀里发抖。

李星和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而这一次，阮筝没有丝毫的反抗。

而是温顺地任由他紧抱。

甚至主动往他怀里蹭。

阮筝极其害怕地将之后的事，都尽数说出。

情绪溃不成军：

“在那一天晚上，我就立即理好了所有东西，离家出走了。”

“那之后，我就没有再上学。”

“而是一直打工赚生活费和房租。”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逃开他了。”

“再也不会遇到他了。”

“不管多委屈，只要想到自己不会再碰到他，我就都能够忍受。”

“但是，这次却遇到他了。”

“我付出了辍学的代价，好不容易才逃走的。”

“如果他知道我分化成了Omega。”

“还怀了你的孩子的话。”

“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阮筝越说越难过。

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星和抱着她轻哄：

“不会的。”

“现在不一样了。”

“谁都不能再对你怎么样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哪怕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