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薄叫了热水，低头看着一声不吭的小孩：“你自己会洗吗？”
小孩终于有了动静，他点点头，林薄把新的衣服放在浴桶旁边就走了出去，来到另一间房内，他浑身都湿漉漉的，自己也洗漱换了衣服。
林薄处理完之后在门口等着，察觉到里面没了动静，他推门走了进去。小孩身上穿着一件他的衣服，被他用剪刀裁短了很多，下摆略微有些拖在地上，手也藏在袖子里。头发还是湿的，脸依旧没什么变化，丑得出奇。
林薄走上前拿了一块布帮他把头发擦干，小孩也不反抗，任由他动作。
林薄站在他身后只能看清楚小孩的头顶，他其实想问这个孩子有关龙神的事。不过听那群孩子的语气，这件事在整个小镇都算得上晦气，对这个孩子来说既是受欺负的原因，也是心理阴影，林薄想了想还是徐徐图之。
这雨一下就是一天，林薄关上窗户，探头望了一下，看样子这雨是不会停了。
林薄问：“你家里有人吗？”
明明已经相处了一整日，林薄也可以感觉这个孩子不想一开始那么冷漠了，却还是不愿说话。
沉默半晌，林薄又问：“雨还没停，不如你先留在这里？”
孩子听懂了这句话，点头同意了。
林薄把这个房间让给了小孩，他不习惯和陌生人躺在一起，自己又额外开了一间。
半夜，房门支开一条小缝，一个人影走到了林薄的床前，静静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林薄点亮烛火，淡淡的光照在孩子的脸上，深青色的眼睛透彻，林薄听见他说：“家是什么？”
这是林薄第一次看见这个孩子张口，声音没有久未说话的沙哑，也不稚嫩，没有问问题的语调也没有孩子的好奇。
“就是和你爹娘在一起住的地方。”
“爹娘又是什么？”
林薄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当目光落在这个孩子的神情上时，林薄发现他是真的不解。
“爹娘就是生你养你的人。”
孩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他回答了林薄之前的问题，他很平淡地说：“那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家。”
林薄沉默，他没有继续追问这个孩子的身世，换了一个话题，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孩子愿意说话，他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那你住哪里？”
“山上。”
山上？那座山不是这里的神山吗，被龙神厌弃的人也能上去？
林薄觉得矛盾：“你一直都住在山上？”
“嗯。”
“山上有其他人吗？”
接下来孩子的这句话打破了林薄的认知：“没有人，有龙。”
“龙？”
小孩不知道为什么林薄这么大反应，但他还是肯定了林薄的疑问：“有龙。”
林薄的心脏狂跳：“你见过吗？”
“见过。”
这个世间居然有龙，林薄不敢相信，他不认为这个孩子会说谎，因为他说这件事的时候就像陈述一个事实，比阿婆讲故事的语气要冷静多了。
自上古蛮荒时期过去后，人类掌握了灵气的用法，走上了修炼之途，这代表着已经走入了修士的时代，神兽早已因为各种原因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除去传说，没留下半点踪迹。
唯一能出现神兽的地方就是书，书中记载着灵气大爆发时代的到来，让人类不再需要对神兽俯首称臣。神兽统治了这世间长达万年的时间，与天同寿，狂妄到敢与天道一战。他们的挑衅激怒了天道，人类是天道选中统治这片大地的新生灵，神兽消失于天道与人类的围剿中。
林薄不清楚这件事是真是假，也不清楚有没有神兽活了下来，但在这千年之中，从未有人见过。有修士出于好奇游历了整片大陆只为寻找神兽的踪迹，最终失望而归。也有修士曾言极北的冰原上有神兽的尸骸，一开始还有人源源不断地赶过去，后面发现冰原除了雪一无所有，现在早已没了人相信这个传闻。
“山上现在也有龙吗？”
“有，不过只剩了两条。”
这么大的信息量足够将林薄冲击到愣住，他回过神来，先把小孩送了回去，给他盖好被子：“你先睡觉，有什么明日再说。”
看着小孩闭眼，林薄重新走回来躺倒床上，睡得极不安稳，不停地有梦境片段在脑海中闪回。醒来时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是满满的疲惫，看不清梦境中的内容。
林薄整理了当下的信息，这个小镇在三个月后举行祭典，祭典是为了铭记龙神的恩德，获得龙神的庇佑。龙神也是真实存在的，就在后面的山谷中，这个孩子居住于山谷中却被龙神所不喜。
将手头的信息梳理了一遍，林薄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准备今天去看一下祭坛，这个地点他已经有了猜测。
“我要出去一趟，你要跟着我吗？”
“要。”
两人走在街上，小孩跟在林薄后面抓住了他的衣袖。
附近的人越来越少，林薄走出了小镇，山体在他面前放大无数倍，山脚下赫然是一个祭坛。
祭坛上面刻了奇怪的阵法，林薄没见过，但从所有的图案与符文上也能感觉到不适。这阵法有问题，林薄下了定论。
他没有走上祭坛，而是离远了一些。祭坛中心有一个石柱，石柱顶端是雕刻好的龙，龙身盘踞在石柱之上，一只爪子放在石柱顶端，头藐视地看着下面的一切。
在祭坛的后面就是上山的路，那条路上有一个“门”，只搭了一个框架，材质林薄看不出来，通体朱红，看样子是后来上的颜色。一层鸦青色的垂帘挂在上面，不长，只遮住了“门”的一半。
帘子并不随风而动，林薄看见上面有细碎的鳞片，吸收了一切光亮，不仔细看会下意识地忽略。
“这是什么？”林薄指着那扇“门”问道。
“龙。”
“你的意思是从这里进去就可以看见龙？”
小孩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还是点点头。
“那我现在进去能看见龙吗？”
小孩摇头：“龙不想见你。”
林薄懂了，这是见龙的通道，得到龙神许可的人可以从这里进去见到龙。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林薄转头看过去，是一个中年男子。
“这位大哥，我们只是来看一下举办祭典的地方。”
男子听了以后也没放松，眉中心是深深的褶痕，他神情严肃，锐利的眼神看向林薄和身后的孩子：“祭典举办之前不要来这里。”
林薄感觉小孩躲在自己身后，紧紧贴着自己，他抽空往后瞄了一眼，发现他正低着头。
林薄用手挡住了小孩的脸：“好的好的，我们现在就走。”
林薄转过去把孩子抱在怀中，一直到看不见这里身上的视线才消失。
“你认识他？”
“他不喜欢我。”
林薄听了这句话，安慰地碰了碰他脸上的胎记：“我好像还没问你名字。”
“青。”
“青色的青？”
“嗯。”
林薄笑了：“和你的眼睛一样，都很好看。”
“不好看。”林薄听见青这么说。
“为什么？”
青却不愿再说了，他的一切都不好看，脸不好看，眼睛也不好看，和眼前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我叫林薄。”
“林薄？”
林薄把他放到地上，牵着他走进了一家店铺，这是一间书肆。林薄叫人拿了笔和纸过来，提笔在纸上写下来“林薄”二字：“这个是我的名字。”
青看着纸上的墨迹，伸手去碰。
“青。”林薄又在自己的名字旁边写下青的名字，“这是你的名字。”
林薄付完银子拿着笔纸走出去，青抓着他的衣袖，眼睛就没从那张纸上离开过。
“想要这个？”
青迟疑地承认了自己愿望，他不知道林薄愿不愿意给他。
林薄将纸叠好，放在青的手上：“送给你。”
青什么也没有，这是他得到的第一个东西，这上面有他和林薄的名字，写在一起。
林薄不知道他的心情，带着他又走进了一家成衣店，挑了几身符合青身形的衣裳。
回到客栈后他把买的东西一并给了青：“这是给你的。”
林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的人如此敌视青，就好像他是瘟疫一般，避之不及。
在他与青相处的这些时间里，他觉得青和其他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更沉默，也更乖。
他叫青去洗个澡换上新衣服，青也只是默默地听话，说什么就做什么。
“为什么他们不喜欢你？”
青穿着新衣服，捏紧了袖子：“龙神不喜欢我。”
“为什么？青这么乖，是个好孩子。”
青低着头，他有预感，这个人也要离开他了。
林薄的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揉了一下：“不能说吗？”
“现在不能说。”
现在说的话他会害怕然后走掉，青不想他走，所以他不会说，不会告诉他自己是个怪物。
但他心里还是抱有一丝期望：“你会走吗？”
林薄不想欺骗他，“会。”
“你什么时候会走？”
“我不知道。”
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如果可以，林薄现在就想离开这里，但这是痴人说梦。
那再陪他一段时间吧，青在心里说，再陪他一段时间就让他走。
这个人很好看，会给他包扎伤口，会给他买新衣服，会给他写字，他总是很温柔，从来都不怕自己。
青很喜欢这个人，他不会把他留在这里，不想要这个人看见自己最丑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