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鹿兮才把三大瓶药水挂完,谢过医生护士,他裹紧身上的棉衣出了诊所大门。明明外面暖阳高照,他四肢却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一般,又冷又僵。
鹿兮轻咳了几声,慢慢往六朝弄走去。没走几步,手就忍不住去摸手机,看了看,没有他哥的任何信息。
好想跟人说说话……
这个时间点,元元那边已经是半夜了,睡倒未必睡了,但累肯定是很累的。
他这些天没什么事,都尽量不去打扰元元,毕竟他刚到国外,又要适应生活,还要忙于学业,想想都觉得辛苦。
鹿兮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想给他哥发条信息,只是随意聊聊,并不一定要具体说些什么。
‘哥,我打好了,头不痛了,喉咙’
“鹿兮,不容易啊,可让我遇着你了。”
鹿兮蓦然听到那熟悉又厌恶的声音,手上一抖,惊愕地抬头去看,只见元浩穿着并不符合他年纪的名牌潮服,目光带刺又粘腻,站在离他五步之遥处。
鹿兮冷着脸看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他绕开几步,想大步往前走,元浩却立刻伸手来拦。
“滚开。”这个人,是比赵亚东更让他痛恨的人。
元浩当然不让,他今天就是专门来堵他儿子的心上人的。
他歪着头,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儿子也是有福气的人,从小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从头到脚护着他。我记得,有好几次,他像条狗一样地趴在地上装死时,都是你冲进来,张着手护在他面前。啧啧,难怪那混小子宁愿被我打死,也不愿意离开琅城,他可都是为了你啊。这次要不是他下手太重,差点要了我的命,逼得他不得不走,他肯定还会像条赖皮狗似的赖在你身边吧。”
鹿兮气得攥着双拳直发抖,恨声道:“你这个人渣。”
“你尽管骂,我要是一个不高兴了,就去网上把真相全部说出来,让全世界都知道,我身上的三刀,就是我儿子元梦泽捅的,他想杀了我,他想亲手杀了我这个亲爹。到时候你看看,他躲到国外去还有没有用?所以,别惹我这样的人渣,只要我不死,我能毁他千百遍,让他永世不得安宁。”
“你到底想干嘛?”
元浩上下扫了一眼鹿兮,眯着眼笑了笑,低了声说:“上次你后爸带着律师骗了我一把,让我作了伪供,又撤了案,给的那点赔偿金,根本不够我塞牙缝。他那种大人物我找不到,只能来找你给他带句话,想要元梦泽那小子安稳,那就一次性把钱给足了。”
鹿兮瞪着双眼,愤恨地盯着眼前这个扭曲又贪婪的怪物。
他知道元元想要脱身,闻叔那边一定花了大力气,不然以元浩的恶劣,绝不可能会放过元元。钱肯定是给了的,而且不会少,可现在听来,元浩不仅不满足,而且是把闻叔当成冤大头了。
“闻叔给了你多少钱?”
元浩轻蔑地嗤笑一声,说:“才两百万,打发叫花子呢?要不是我当时躺着动不了,只能由着他们诓骗,谁他妈会稀罕那点钱?”
不是不稀罕,应该是又赌光了,想再来敲一笔大的吧。
“你还想要多少?”鹿兮一眨不眨地盯着人。
“你后爸有的是钱,让他再拿个两千万出来,以后元梦泽就是你们家的狗了,死不死都随便。放心,我早打听过了,两千万对你后爸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只要你妈撒个娇,姓闻的连命都愿意给了。
“还有,别忘了,元梦泽那狗杂种拿刀捅我,可全都是为了你。我他妈就跟人开个玩笑,说要绑了你去换钱,那杂种问也不问,压着我就想要我的命。”
鹿兮咬着牙,冷声一笑,再也忍不住,握拳朝着元浩的面门砸了过去。
一个连细细的针头都怕的人,此时却用尽全力,以骨肉之拳,朝着厌憎之人狠狠挥了出去。
元浩完全没防备,在他印象中,鹿兮一直是个连骂人都不会,胆子比女孩还小的废物。小时候每次看到他打元梦泽,他都会哭得整条弄堂都知道,好像挨打的人是他似的。这么多年来,六朝弄里的人,一次都没见他跟人有过冲突,甚至连闹脾气都几乎没有。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又软又弱的人,竟然会突然拔拳攻击人?
元浩被一拳砸得往后摔在地上,他都来不及缓神,鹿兮已扑上来单膝跪压在他胸前,双手死死揪紧他的衣领,眉眼又冷又厉地盯住他的眼睛,一眼撞上,竟让人心上发虚。
“两千万冥币要不要?每年清明我都可以烧给你。”
元浩伸手去扯他的手,竟一时挣脱不开。他直着眼看眼前的男孩,明明漂亮得毫无攻击性,清瘦得不具一丝危险性,偏偏被那样一双黑亮的眼瞳盯住,竟也生生被压制住了。
“你吓唬谁呢?”
鹿兮冷笑道:“我十七岁还没到,离成年还差一年,你说,我要是一不小心把你杀了,凭我后爸的钞能力,我无罪释放的可能性有多大?”
“狗屁后爸,不过是你妈的一个姘头,你这个连亲爹亲妈都不要的可怜虫,真以为你妈的姘头会管你吗?”元浩最懂这些小孩的痛楚,嘴一张,就是满满的恶毒。
鹿兮眼眶都红了,提拳就朝元浩的脸砸去,砸了两拳后,就被元浩抓住手腕,俩人一番扭打,鹿兮很快就不敌了,反被元浩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啪’一个巴掌,兜头就劈在了鹿兮脸上,打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就凭你还敢威胁老子?元梦泽拿刀我都不怕,就凭你这软脚虾也敢来逞能?自己是个什么玩意,自己心里没数吗?娘们唧唧的,天生就是让男人干的命。你以为元梦泽在打什么主意,那狗杂种不也是看上你这张脸,想草你吗?”
“你放屁……你他妈的才是狗杂种……”鹿兮发了狠,死命挣扎起来,全无章法,只想跟眼前这恶棍拼命。
元浩毕竟已过四十,而且长年酗酒早就把身子弄虚了,体型上虽比鹿兮高壮,但架不住少年人的狠劲勃发,鹿兮哪怕被打得口鼻都出了血,却全然不知疼痛一般,就死命地拳打脚踢,没一会儿,竟再次让他占了上风。
鹿兮红着眼,咬着牙,又一次把元浩按着打。一拳又一拳,打到就是替元元报仇,打不到他也不怕疼。
他想打死这个人,他早就想要这个人的命了……
他恨他,恨得一命抵一命都值得。
这么个人渣,为什么要那样对元元?凭什么那样对元元?如果不是这个人,元元会一直在他身边,根本不用去国外,他真的恨死这个人了。
这段时间里的所有孤独和憋闷,全部都找到了出口。
元浩一开始还恶形恶状,还击的比鹿兮还凶,但很快他就只能被鹿兮压着打了,劈头盖脸的拳头落下来,吓得他开始大喊和痛呼,想引来路人的注意。
其实他巴不得把事情闹大,到时鹿家和姓闻的,为了保这小子,一定会由着他狮子大开口。
因为是中午时分,再加上他们所在的这个路段,也有点偏僻,原本来往路人没几个,但他们俩人的动静实在太大,很快就招了不少人围上来。
就在有人喊别打了,有人说要报警时,忽然有人上前一把抱起了杀疯了的鹿兮,箍着他的双手,极为利索地把人制住了。
鹿兮愤然地回头,隔了几秒才认出,抱着自己的人是闻家的保镖。
俩人一对眼,保镖一声不吭,直接带着人就往六朝弄走去,连躺在地上装痛苦的元浩都懒得理会。
鹿兮被带回了闻家,形容狼狈凄惨得差点没认出来。
保姆惊呼连连,一边给他打水清洗,一边让司机赶紧去请医生。鹿兮能量耗尽,情绪低落地站着,头发乱了,脸上伤了,衣服歪的歪,破的破,整个人像是被揉坏撕破了一般。
这要是让鹿家外公外婆看到,直接能晕两个过去。
保镖手法轻巧地先给他做了一番检查,万幸,除了那些看着吓人的表面伤,并没有伤筋动骨。
手机响了,保镖看了一眼,直接递给了鹿兮。
“闻少的电话。”
鹿兮眨了眨眼,下意识想躲,但知道躲不了,便蔫头蔫脑地接了过来。
结果俩人都不说话。
差不多僵了十秒后,闻岐霖先败下阵来。
“厉害了啊,现在不仅会骂人了,连找人拼命都会了,以后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鹿哥’了?”
鹿兮闷声道:“他太坏了,我没忍住……”
“开视频。”
“不……”
“你现在什么鸟样,我还不知道吗?全老街的人都知道你让人打成猪头了,还怕我看啊?”
“你才猪头……”
“行,把手机还回去。”
鹿兮绷着脸把手机递还给了保镖,谁想他下一秒就接了他哥的视频。
保镖举着手机,细细地把鹿兮从头到脚都扫了一遍,闻岐霖一声不吭,看着小破孩的小破样,真是牙根都要咬断了。
妈的,他整天捧着护着的人,连指甲盖都不让他磕着碰着,结果转头就让人给打成这副德行了,真是多看一眼,都是往他心窝子上狠扎。
闻岐霖木着脸盯着鹿兮看,左脸肿了,右眼红了,鼻子周围都是没擦净的血印,两个嘴角各有一个血口子,下巴上还有一道血痕,脖颈上隐约可见青紫手印,其他看不到的地方,就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但光他所见,已道道扎心,条条刺目了。
“给他订机票,来京城。”
鹿兮莫名其妙,撇着脸说:“不去。”
“那你敢回家,让你外公外婆看你这张脸吗?”
“……”
闻岐霖等了等,见他还鼓着脸别扭着,叹了一声哄道:“来吧,你不想看你的‘债主’了?”
鹿兮慢慢转头,看着屏幕里的人,一下就委屈了。
疼死他了,感冒还没好,又挂了一身伤,真是哪哪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