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闻岐霖花了一个小时,绕回到六朝弄巷口时,已经被八月午后的烈阳,烤得都没脾气了。
路过那家小超市时,他正要往里进去买瓶水喝,刚抬腿,鹿兮却从里面先走了出来。
闻岐霖抬头看站在三级台阶上的人,只见他一手拿着个冰淇淋,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另一只手里拿着瓶矿泉水,脸上没什么表情,双眼却乌溜溜地盯着他看。
热得不行的闻岐霖脸极其臭,一眼都不想多看他,一步跨过三级水泥台阶就要往里走。
“给你。”鹿兮直接把水递到了他眼前。
闻岐霖一把挥开,连水带人都给甩到了台阶下。
鹿兮吓了一跳,跌撞了几步才稳住身子,但手上的冰淇淋和水全都砸在了地上,特别是那瓶水,‘呯’的一声闷响,瓶子破了,水也喷了出来。
闻岐霖也被这动静惊愣了一秒,但他没觉得自己多用力,只觉得鹿兮太脆皮了,弱不禁风得都不像个男的。
鹿兮回身看闻岐霖,不仅恼火更觉得委屈。
他之前很生气地跑开,可回到巷口就消了一半气了。
闻岐霖毕竟是第一天来他家,人也是他主动带出来的,他要是丢下他,一个人回家去,无论对闻叔还是他外婆,都没法交代。
大人间的事太复杂了,跟他们俩喜不喜欢都没关系。
不过这事,他能想通,闻岐霖却好像没有,反而跟闻叔很是不对付,还把气撒在自己头上……虽然不合理,但也能理解。
所以他就在小超市里等他,可他等了一个小时,闻岐霖都没有回来。他又不能走开回头去找人,错开了就更麻烦了。
他还特意买好了水和冰淇淋,就想着自己主动一点,那点不愉快也就能掀过去了。没想他都吃完一个冰淇淋,和一包薯片了,还不见人回来。
幸好在他吃第二个冰淇淋时,终于看到这人凶着一张脸出现了。
其实鹿兮有点怕他,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向他示好,没想却被这么粗暴的对待。
闻岐霖居高临下地冷眼看他,有点怀疑这人下一秒会不会哭出来。不过,哭就哭吧,越哭他越高兴。
他就这么看了一眼,便自顾自进去买水喝了。
再出来的时候,看到鹿兮正在把水瓶里的水,倒在绿化带里,然后扔了塑料瓶,又蹲着身用纸巾把地上的冰淇淋擦掉。
明明委屈得要死,但还是认真仔细地做着这些事。
闻岐霖仰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水,然后盖子一拧,冲着垃圾桶一个远投,‘咚’一声巨响,把正要去扔纸巾的鹿兮吓得全身一抖,甚至还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他对上回头怒瞪自己的人的眼睛,不屑地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进了巷子里。
娘们叽叽的,一瞧就是女人堆里长大的。
鹿兮气得脸都鼓了起来,但还是弯腰捡出闻岐霖的那瓶水,把剩下的水倒掉后,再扔进可回收那一个桶里。
等鹿兮回到家门口时,早到好一会儿的闻岐霖却还站在那里。
他什么心情都没了,看也不看他,一摸口袋,钥匙也没带。抬手磕了磕门上的铜环,很快秦素语就来开了门。
她笑脸相迎,俩少年很勉强地笑了笑,一前一后,互不理睬地进了门。
闻冉已经走了,闻岐霖的行李箱放在了正屋里。
“宝儿,你下午是不是还要去上课啊,那你赶紧吃了饭,睡个午觉吧。小霖一起吃,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中午就先将就,晚上再做好吃的啊。”
鹿兮闷着头吃,没吃几口就说吃好了,也没有上楼休息,背了书包骑了车就走了。
秦素语一眼就瞧出俩男孩闹别扭了,但这在她看来正常得很,哪有少年人不打打闹闹的?不过她还是挺好奇的,她的外孙脾气不错,能让他气得不理人的,也是少有的。
“你爸爸说,你们家的房子还在装修,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婆婆家,房间下午给你整理出来,你等会要是累了,就先去宝儿房里躺一会。”
“我不累……”
“没事的,别动他那些小人儿就行了。”
闻岐霖其实吃不惯鹿家的饭菜,太清淡了,吃在嘴里没多少味道,但他还是礼貌的把一碗饭给吃完了。
饭后,秦素语非要他上楼去休息,闻岐霖就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上了楼。
秦素语推开一间房,敞亮干净,满满的少年气,不用说就是鹿兮的房间了。
“宝儿不讲究的,他朋友也常来玩,太晚了就跟他挤一张床睡。你是他哥哥,随便睡。”
闻岐霖不太能跟这样温声软语说话的人相处,除了点头和说好,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他走进房间,鼻子又闻到了那股清甜的果香。
嗯,人他是真瞧不上,不过这味道倒是真挺好闻的。
闻岐霖把行李箱随便往墙边一靠,抬眼一瞧摆设,就知道鹿兮是真的生活在,一个非常爱他的家庭里。
家具都是奶白色,几乎没有一个尖角,全是圆角。窗帘地毯床单被子,是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色,搭配得宁静和谐,很是舒服。
临窗一张书桌,无论是书还是各种动漫手办,都归置得整整齐齐,桌角上还有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鲜花。
床对面的一面墙,是到顶的一排柜子,三分之二满满都是书,剩下的全是男孩喜欢的那些小玩意,都被精心地保管在里面。
闻岐霖大略看了一眼,那些书一大半都是文学类的,还有不少是线装书,啧,还文艺青年呢。
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鹿兮房间里也没有电脑等电子产品,只能掏出手机玩上面的单人游戏。玩了几局也没意思了,就躺在枕上看天花板。
身边一直都有那股果香在,竟安神地让他昏昏欲睡……
等闻岐霖醒来,一看时间,很意外,他竟然睡了将近两个小时,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然后他隐约听到门外有声响,他立时起身,总归不怎么想在鹿兮的房间里遇到他。
他打开门,原来是秦素语跟一个家政阿姨,在整理隔壁的房间。
“外婆,要我帮忙吗?”闻岐霖不怎么走心地问。
秦素语挥了挥眼前,说:“不用。不过这个房间好久没用了,有股味道,得散两天味,能睡之前,你跟宝儿挤一挤吧。”
“啊?”闻岐霖这辈子还没跟人同睡过一张床。
“没事,宝儿的床不算小,你们两个睡一起,应该不会太挤。”
“外婆,附近有酒店吗?我去酒店住好了。”
“那不行,都到家里了,怎么还能让你一个人去住酒店呢?要不……你去住你栩然阿姨的房间,她虽然也不怎么回来住,但她房间我每天就在打扫,你……”
“不,我跟鹿兮一起住就行。”让他住那女人的房间,还不如让他去死。
临近六点时,鹿兮开了院门,骑车回来了。
“宝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中暑了吗?”秦素语刚关火出厨房,就看到小外孙蔫头蔫脑地进来。
闻岐霖也正好从楼上下来,走到拐角时就听到了鹿家外婆的问声,不由脚下一顿,没再往下走。
楼梯在正屋和右厢房之间,上下都能听到两边的声响。
鹿兮捂着肚子趴在餐桌上,哼哼唧唧说:“肚子痛了一下午,难受死了……”
秦素语走到他身边,又是摸额头又是摸脸,见没有异常的温度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吃冰淇淋了?”
鹿兮没说话,就含糊着哼了哼,不承认也不否认,竟是撒个谎都不会。
“吃了几个呀?”
“一个半……”
“你中午在家不是吃了西米露了吗?怎么还去吃那么冰的东西?哎呦,外婆要心疼死了。有没有吐啊?”
“没有,就是疼……”
“那有没有拉肚子?”
“没有……”
秦素语开始在柜子里找药,念叨道:“你这个小囝囝啊,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你从小一吃那种冷的东西就要肚子痛的啊……”
“外婆,我错了……”
“中午饭也没吃几口,肚子能不痛吗?这个药也是要饭后吃的呀……刚好外婆熬了南瓜粥,先吃点粥再吃饭好不好?”
“嗯……”
闻岐霖静静听着,那祖孙俩说话都软乎乎的,夹着琅城这边特有的语调,听得他这个北方人,耳根都有点发软了。
院门这时候又开了,未见人先听到含着笑的呼喊声。
“宝儿啊,瞧瞧外公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竟是鹿家那位文学教授回家了。
“外公,我肚子疼。”
鹿兮娇气得不行地冲刚回家的外公哼唧,听得闻岐霖都有点受不了了。这他妈还是个男孩子吗?简直是娇宝宝了。
“哎哟,我们宝儿这是怎么了?”鹿铭生心疼得不行。
“吃冰淇淋了,而且还吃了一个半。”秦素语坐在外孙身边,不断用汤匙搅着南瓜粥,好让粥快点凉下来。
“怎么还一个半?另外半个呢?”
“掉了……”鹿兮带着点委屈地说。
“没事,等你好了,外公……”
“嗯?”鹿家外婆一出声,鹿家外公立刻转了话音。
“外公带你去钓鱼。”
“……”
“行了,你看着他吃,我去叫小霖下来吃饭。”
闻岐霖一听提到了自己,立刻就往楼下走。
等他走到鹿铭生面前,有礼有节地打招呼时,鹿铭生一看是这么俊帅的小伙子,连忙就是一顿夸。
鹿兮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慢慢地吃着粥,自始至终埋着头,一眼都没抬头看人。
等他吃完粥,喝了药,就去正屋客厅的沙发上瘫着去了。
半个小时后,吃好饭的鹿铭生也带着闻岐霖过来了。
鹿兮半靠半躺着看电视,全程对俩人的谈话内容不感兴趣,鹿铭生却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一直在说个不停。
秦素语端了盘水果过来,坐在鹿兮身边,替他轻轻揉着肚子。
鹿兮就像只小奶猫似地,摊着肚皮,很是安逸舒适地由着他外婆揉。想来是从小就习惯了这样侍候。
闻岐霖看了几眼后,很想让闻冉也来看看,让他瞧瞧什么叫真正的养废了。
又娇又脆,真是一无是处。
“对了,这两天你跟小霖一起睡啊,他那房间味道太重了,得散几天才能住。”
“啊?啊……”鹿兮原本舒服得都眯了眼,一听这话,直接变成了一只炸毛的猫。
“跟我睡?我跟他……怎么睡啊?”不用明说,他已把十万个不愿意,表露得清清楚楚了。
秦素语轻拍了他一下,使了几个眼色后,才温声说:“怎么不能睡了?平常你跟梦泽怎么睡,跟你哥哥就怎么睡。”
鹿兮抿着嘴,不敢当着人面说,只能用他外婆看得懂的眼神望着她。
不要,不要,我不要……
秦素语点了点他的额头,一捶定音:“别跟你哥哥淘气,听话啊。”
鹿兮哀怨无比,眼珠一转去看闻岐霖,却见那对他又凶又坏的人,正一脸温良恭俭让地冲他笑。
骗子,坏蛋,大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