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老师对他们的态度不太热络，但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

考选分为笔试和面试两部分，跟正式的文官遴选考试类似，具体的考试项目和考试时间会由考选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在第一场笔试当天公布，考试内容也到当天才会揭晓。

因此他们针对考试本身，没有多少准备的空间。

但第一场笔试开始的同时，面试也算是开始了。

从他们见到工作人员的第一面起，他们的着装、谈吐，都会影响最终成绩。考选委员会对每年的编修生考选，态度都非常慎重。

因为这不仅仅是在选择编修生，还是在挑选高级文官预备役。

他们选出来的编修生里，只要在大学毕业后选择参加正式的文官考试，未来都极有可能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

但又由于这不是正式文官选拔，所以文官考试的考生通过笔试后能拿到的经济补助，包括但不限于置装津贴，住宿津贴，用餐津贴，礼顿政府统统不会发放，学校也没有提供上述补贴的先例。

这就意味着谢小池他们需要自行在物价高昂的蒂恩城自行解决衣食住行问题。

谢小池来之前，已经把冯女士购置的金条都变现存到银行了，加上佟小姐付给她的宿舍房间“租金”，还算有些积蓄。

但冯女士戴过的金饰，还有那条金小猫手链她都没舍得卖，只存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了解过服装要求后，她发现，光置装的开销就要用掉她一半的存款！

接待老师也不是只针对他们几个外招生态度冷淡。换谁被调到远离学校的小办公室种蘑菇，人都会显得丧气些。

对于他们的难处，接待老师表示理解，但除了建议他们蹭蒂恩大学的食堂来减少食物支出以外，对于其他方面他也爱莫能助。

“看来我们没空买参考书了……”褚莉莉吐了吐舌头。她跟蓝亭都出身于中产下游的家庭，家中条件过得去，但没有供他们随意在蒂恩城花销的条件。

他们要好好谋划在蒂恩城的生存经费。

费峥的情况反而好些，费伟文做应雨甜的运营助理拿到不少分红。这次费峥走得匆忙，费伟文也没管预算多少，把手里的存款一股脑交给费峥自己安排去了。

算下来，谢小池才是四人里面最穷的。

费峥安慰两个小的：“参考书的事可以先放放，考过试再说。部门编修生应该跟正式公务员一样，是可以使用公共藏书室的，里面藏书很全，说不定就有我们想找的参考书。”

“可问题是，我们三个二年级的，有可能被录用嘛……”

想到竞争对手的数量，褚莉莉沮丧道。

“你们三个是二年级的？”接待老师在旁边听了半天，这时才仔细看他们递交的身份证明。

“那能选上的可能性就很小了。二十个名额，今年光梅娜徳公学就有四十个人报名，还没算上对面利卡图的。考选委员会肯定想优先选择年龄大的。”

还有一点他没说——要光看年龄，费峥还跟谢小池同龄呢。

只是费峥等人能想到自己一旦入选，就能多出来一年的资历，考选委员会肯定也能想到。这些编修生的前途本来就让人眼红，除非本人条件真的优秀到让人无法淘汰，否则谁也不乐意再给他们增加优势。

“如果你们愿意进各部大臣的顾问团，名额限制倒是灵活很多。每年编修生考选落选的考生都会留在顾问团打下手，那也是正经见习岗位，只不过档案不进文官系统，对未来考编没有太大的帮助。你们来都来了嘛，总不能白跑一趟。”

接待老师只是提个建议，也没指望这些心高气傲的公学学生能够采纳他的意见，退而求其次。

没想到费峥认真地点头了，表示会好好考虑这个选项。

一到地方就受到这么大的打击，褚莉莉和蓝亭却甚至没时间收拾情绪，就要赶紧落实住处。

费峥看得出来不仅两个同届同学，谢小池也被蒂恩城令人咂舌的居住成本难住了，于是在看了好几家旅馆未果后，犹豫着提议到他家去住。

“啊，费峥你早说嘛！”蓝亭一锤他的肩膀，“没想到你还是隐形土豪啊，还在蒂恩城有房，那我们就打扰啦。”

“我家……居住条件不太好。”

“如果为难的话，还是优先安顿两位学弟学妹。”谢小池拍了拍自己的行李箱，“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安顿。”

“不为难不为难，”费峥慌忙摆手，“不是人数的问题。总之，你们先去看看，如果不能接受，我们再另想办法。不过……地方比较远，今天过去的话，就只能在那边凑合一夜了。”

他们对费峥说得“地方比较远”，一开始不以为意。

然而两个半小时后，他们一路南行，从地铁转火车转再转地铁，出了站再转公交，从公交的头一个站搭到最后一个站，周围的环境越来越乱，黑色的浮灰越来越浓，才意识到，“比较远”已经是一个保守的说法。

不过一路上四人也不算无聊。他们发明了一个问答接龙游戏，先互相交换最近正在背诵的材料——谢小池最近在背文官纪律和文官管理相关的法律规定，三名二年级生拿出的是各自做得工工整整的错题集。

然后四人开始接龙式地就手头的素材向其他人发问。

这个复习方法意外地高效，所有人都觉得这一路上复习过的知识点都在脑海里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来到户外，他们才暂停问答，顶着黑色的灰雾走进一条乡间小路。

来到户外没一会儿，两个女生先受不了了。

谢小池白天就觉得不舒服，到了夜间被冷风一吹，鼻涕泡就止不住地往外冒，不一会就糊了一口罩。褚莉莉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使被口罩包着，嘴里仍然止不住地咳嗽。

“费峥，你怎么落在后面了？你不在前面带路我们不认路啊？”蓝亭脱下外套给女友挡着灰，扭头问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不动的费峥。

“这里。”费峥指着身侧一片黑乎乎的平地，中间一个隐约能看出地基形状的物体，在漂浮着黑灰的暮色里像一个巨大的深坑，“这里就是我家。”

昏暗的地下室里，费峥升起壁炉的炉火，橘黄色的火光照亮四张疲惫不堪的面庞。空气净化器的声音轰轰作响，渐渐带走室内的浮灰，让壁炉前围坐的四人有了呼吸的空隙。

“抱歉，好久没回来这里了，我也忘了原来还要这么远。”

费峥介绍，当年他爸费伟文省吃俭用，就是为了在首都郊区买上一块地皮，建上一栋漂亮的小别墅。

虽然他的级别低，但年资摆在那，各项福利待遇还是很不错的。人到中年，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虽然这片在蒂恩城，相当于长冬郡北区，不是什么好地段，但好歹自家有地有房了。

可这个地方离传媒部的办公大楼实在太远，费伟文只能用这栋小别墅安顿妻儿。他自己又买了一辆房车，工作日住在单位附近的公园里，周末才回家跟妻儿团聚。

而后一场大火，不仅带走了他挚爱的妻子，还把他多年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后来费伟文又失去了晋升机会，整个彻底颓废下来，连别墅都懒得重建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父子俩都是待在这间地下室过日子。

后来费伟文重新回去上班，父子二人不得不搭上房车回到传媒部大楼附近定居，从此开始了流浪生活。而这处伤心之地，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呜呜呜，太惨了……”

感性的褚莉莉听完费家的过往，哭花了脸，眼泪把脸上没擦干净的黑灰冲得一道一道的。

谢小池则借着火光观察了一阵费峥的表情，见他只是平静叙述，脸上并无伤感之意，才开口问道：“那你们没买保险？”

“买了。”费峥神色淡淡，“但火灾波及的范围很大，不止我们一家有损失，那家保险公司没有这么多资金赔偿，又不想动用银行储备金。当时我爸还不知道晋升名额被人顶上，被保险公司的一个担任牛党议员的董事威逼利诱，签字放弃了赔偿。”

当时费伟文想着，他还有儿子要养，赔偿金只是一时之利，花完就没了，为这个丢了晋升名额得不偿失。他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含恨签字。

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晋升没成，赔偿金也拿不到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无法无天？议会管理法案不是明确规定议员不得利用职权谋私的吗？”蓝亭愤愤不平地嚷嚷。

“这条法案跟所有法案一样，都有潜台词。”费峥面无表情地说，“这条实际上是在提醒议员们，利用职权谋私，不要被曝光。那个时候牛党只手遮天，我爸只是一个底层公务员，那些文官根本没把他当成自己人。谁会为了一个没有前途，快要退休的底层公务员张目呢？”

“学姐，我们就拿这种黑心企业就没有办法了吗？学姐，学姐，你睡着了吗……啊，好烫！”

褚莉莉碰了碰谢小池的手臂，然后惊叫出声。

费峥连忙爬过去谢小池那边。

谢小池靠在壁炉的一侧，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睡着了，但通红的脸颊和滚烫的体温表明，她此时情况不妙。

“你们能不能帮忙街口的药店买一盒退烧药？”费峥掏出自己的钱包递出去，“我要留在这里看炉火，免得你们自己留在这里不知道怎么调温度，再着火就不好了……不要推辞了，那家药店不能刷卡，用我的现金吧，快去吧。”

褚莉莉有些踟蹰，却也不放心让蓝亭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夜色中跑去买药。

她找出背包里备下的面包和水交给费峥，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了。

费峥正忙着把矿泉水倒到杯子里，架在壁炉上加热，就听见谢小池的手机响了。

铃声是应雨甜的歌，来电显示是应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