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时。阳光自然照不到此处，薄雾依旧朦胧。

卿景姿悠悠转醒，眼睛还未睁开。刚想翻身伸个懒腰，就发现自己被牢牢圈住，动弹不得。她迷茫地挣扎了两下，身边的大猫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也慢慢醒了过来。

本来世一是不用睡觉的，只是怀里的狐狸暖呼呼的，就也忍不住变成猫同她一起眠了。见她醒来，爪上动作也松了松。

“呃，那个，早上好？”大猫金溜溜的眼睛转了两圈，又冲狐狸眨了眨。

卿景姿也不甚在意，倒不如说昨晚有这个猫形发热宝围着，睡得还很不错。“嗯，早上好……”

白天赶路效率要比傍晚高得多。只是这峡谷中的景色未免太过单一，数不尽的紫藤花，而沿着溪水的这条路也像极了一条无尽走廊，

似乎总也走不到头。而看世一淡定的模样，她们也不像是在什么法阵里绕不出去。

卿景姿停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方才使用风术消耗了不少妖力，她已经有些累了。

一旁的世一十分适时地贴过来，“小狐狸，你累啦？要不然……”

“停，打住，想都别想。”这猫儿尾巴一翘，卿景姿就知道这家伙又想让她变狐狸了。

“哎呀，干嘛非要吃这个苦头，我可以抱着你直接过去嘛。”世一又故作可怜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嗯，这话不错。但是我不变狐狸，你也可以带着我过去。”卿景姿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角，又停顿了一会儿“世一，你给了我很多，我也很感谢你能陪着我，帮助我。”

“但是有些路，我必须自己走。这对你来说确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你可以认为我矫情吧，但我也有自己的坚持，请你理解。”

天降妖丹，已是极大的幸运。那么这颗妖丹带来的不良后果，自己也应当承受，寻找办法解决问题。她不能心安理得地对神明的赠予来者不拒，然后毫无底线地奉上自己的一切。如果这成为一种习惯，那么她真的会变成自己曾经十分讨厌的人。在实力差距之下，世一要是真的不顾及自己的意愿，强行把自己变回狐狸然后绑在身边，自己也只能捏着鼻子从了她、任摸任捋——但世一并没有这样做，这是否可以证明，其实她和世一之间的关系是可以达到某种平衡的？

世一一歪脑袋，似乎觉得这话中有些什么笑点，轻轻勾起了唇角。

卿景姿赌对了。

世一拥有力量，却并不爱摧毁，她已经见过太多东西因为自己而失去了原来的样子。她更爱看着这些事物按照它们原本的走向继续下去，消灭或是新生——除却本源的侵蚀性力量与在因果之中的，她基本上不主动对其它进行干涉。对于这只小小的眷属，世一更愿意让她做自己。失去了自我的附庸，可一点儿也不好玩。

二人各怀心思，莫约又走了半个时辰。

卿景姿再次拂开面前的雾气，却前方似是有一只不明生物，扑梭梭着翅膀而来。她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只鸟，直到它近了，这才发现原是只极大的蝴蝶①。世一原本背着手站在侧方，这时好像发现了什么。她用手撩拨了下一旁的花穗，又搓了搓指头。

这只蝴蝶看上去与普通蝴蝶并无分别，却十分漂亮。它的翅膀上反射出翠霞缎面般细闪的光泽，翻飞着上下，像只小型的风筝。卿景姿觉着好看，也未放下警惕之心，不动声色退开两步。那蝴蝶却在她身边绕着，颇有种跟定她了的态势。她有些不耐，抬手挥了挥。

“不错，小心了！”世一忽然道。

层层叠叠的紫藤花中骤然冲出大群大群蝴蝶，朝着卿景姿蜂拥而来，她连忙放出屏障抵挡，翠绿的海洋几乎瞬间便将她淹没。幸好修为精进不少！她看着透明屏障前疯狂扑打着翅膀的蝶群，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她刚想伸出另一只手去点火焚蝶，却注意到右侧蝴蝶正在快速减少——一股沉沉墨雾蔓延开来，将蝶群包裹进去；而接触到墨雾的蝴蝶则纷纷掉落在地，场面十分诡异。

世一不疾不徐地呼出一口气，墨雾尽散，只余下蝴蝶尸体堆积满地。这些蝴蝶从表面看去并无损伤，甚至依旧维持着生前的美丽。

“被第一只蝴蝶咬到，可就会中毒哦？”这种蝴蝶向生物体内注入毒素，咬破皮肤之后就会血流不止，用口器吸血进食。在这之后则留下一具干尸。

不用说也知道，刚才那扑棱蛾子肯定是在标记。蝴蝶蝴蝶，其实比胡蜂还可怕吧。卿景姿本来就有点密恐，赶紧从蝶尸中跳了出来。

她第一次使用术法进行对抗，有些心惊肉跳。也不算太手忙脚乱。在玄幻世界里还是要处处谨慎小心，不然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虽然世一很想告诉她，只要那颗妖丹在她身体里，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所谓的危险。

峡谷深处，青雾散去。

温度显然在越来越高。卿景姿的后背都被汗浸湿了，衣物粘在皮肤上怪难受的。她瞅了一眼边上的人，依旧悠闲自在，还有颇有兴致地折了根草叼在嘴里咬着。见她看过来，立马改换了面孔，娇娇怯怯地抛了个媚眼来。

卿景姿:呃，我就不该。

喉咙里艰难地咽下口唾沫，她继续目视前方。

世一见狐狸不理她，噗噗两下吐了草叶，又过来挽她的胳膊。卿景姿刚想推拒说好热你别挽，却发现这贴过来的胳膊冰冰凉凉的，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合着她还能随温度调节体温啊，那岂不是冬暖夏凉居家旅行必备……

“怎么样，不错吧？”少女姣好的面容凑近，吐息间轻微凉风飘过，“我是不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神主？”

世一变幻出的这张鹅蛋脸庞实在俏丽可爱，她忍不住垂下睫羽，胡乱点头应和着，“嗯嗯，是是是、对对对。”

你是这世界上最幼稚的神主。她浑然也忘了自己这副身子也是豆蔻年纪，不久前是条还在山间撒泼打滚的妈宝狐。

世一刚想说你这是敷衍我好伤心，下一刻周身气息却是一变。只一刹那，卿景姿却觉周身气血凝滞，直直往下坠去。

好在也只有一瞬，便恢复过来。

卿景姿这才觉得空气流动起来，空中悬浮着一条莫约一丈半多的巨大蜈蚣②，浑身赤红色，还在张牙舞爪——嗯，没错，张牙舞爪，蜈蚣有着两对大钳，正挥动不停，还生着对既像蝙蝠又像蜻蜓的半透明翅膀，也扑闪扑闪的。

世一眼珠向下一动，那条蜈蚣便被摔了下来，头颈还被那股力量掐在地上，身躯扭动着，百条步足还在不停颤动。

“说话，会不会？”

“……会。”

“变人，会不会？”

“会。”

檀赤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为什么偏偏今天是自己巡山！这两个小姑娘分明看着柔柔弱弱的，还以为是误入者，为着能加餐还高兴了一把，自己可是好久没吃过活肉了……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就被摁在地上。

萧青，今晚不用做我的饭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再也不用吃你做的饭了。

世一抿了抿嘴，又说了句话。卿景姿疑惑地看着她。

檀赤惊讶地睁开眼，那分明是自己部族的语言。而且口音居然十分纯正，倒像是……很早的那套祖语。

她说，我要见你们神主。

他刚想说神主不见客你请回吧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神主在哪儿的，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神主。祂说，让她们来见我。

……

檀赤今晚又要吃萧青做的饭了，他一想就好痛苦。

他只能认命地走在前头，给两位客人打着冥琢灯笼，照亮前路，“唉……说实在的，你们把我铐在地上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找萤火芝的呢，今天守芝的肯定打不过你们。”

洞里幽暗湿滑，卿景姿走得小心，“不，我们其实是来找鸣筱果的。”

“哈啊？鸣筱果，你们没找到吗？”红发青年挠了挠自个儿的脑袋，颇为不解的样子，“可是鸣筱果就在外面啊？”

听着身后没动静，他又继续说道，“嗯，没事，你们之后出去，往右边一直走，应该会遇到一些霖羽蝶，你们别碰到，拿火烧一烧，然后鸣筱树就在它们巢穴的后面。”

嘶……

卿景头把头扭向世一，世一又把头扭向另一边。

她严重怀疑世一知道！算了，出去照样摘。

洞穴长而深，似乎一直延伸到地下。中间路过了檀赤之前提过的萤火芝③（较小块的种植田），芝丛间隔不密，中间豌豆大小的果实散发着点点紫色幽光。青年直接薅了几颗给她们。见世一吃了，卿景姿也往嘴里扔了两颗，口感和一般小果子差不多，微苦回甘。

终于到了，看上去应该是洞穴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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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草米店村二怪其一:蝴蝶怪，样子与普通蝴蝶无异，但渐渐变大，在云端像风筝一样不能捕获。蝴蝶翅上的花草云霞五色绚烂。喜欢用口器吸人口鼻，人血流不止而死。——《醉茶志怪》（文章中设定有轻微改动）

②飞蜈蚣:旧时民间传蜈蚣活得久会生出两翅、两螯，身体变红，能飞，剧毒。又传说飞蜈蚣可以制服叫蛇。甚至有传言会飞食龙脑。“朱首百足。俨然赤化。虫谱有飞蜈蚣者。能起翅腾空。翱翔乎尘埃上下。毒人于千万里外。”——《申报》

③萤火芝:1.“良常山有萤火芝，其实似草，其在地如萤状，大如豆，如紫华，夜视有光。得食之者心明可夜书，计得食四十七枚者寿。”——《太平御览》

2.“良常山有萤火芝，其叶似草，实大如豆，紫花，夜视有光。食一枚，心中一孔明。食至七，心七窍洞彻，可以夜书。”——《酉阳杂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