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桂:“你猜我信吗?”
世上最了解彼此的,还得是他们这群老家伙。
瑰臻掉头就走。
李桂急忙相拦:“你有什么法子能把那孽障收了?”
瑰臻回头道:“魇魔擅藏匿,只能等他行动的时候才有机会,且再耐心等一等,有我盯着呢。”
有瑰臻盯着,李桂自然放心。
在瑰臻走后,李桂传信邀髓芝前来密谈,紧接着,髓芝也悄悄找到了陆斯言的房间里。
髓芝推门时,瑰臻正靠在窗前捻着话本子看,霈川则是默默修炼心决,见了髓芝,起身端正行了个弟子礼。
瑰臻将话本子拿低了点,露出脸:“你来的倒快。”
髓芝:“片刻不敢耽搁,你这里说话可方便?”
瑰臻摇头:“恐怕不太方便,当心隔墙有耳。”
髓芝了然,便转而聊些闲话。
——“你在看什么?”
髓芝对瑰臻正在看的话本子很好奇。
瑰臻合上书,递过去,说:“传说杂谈,挺有意思,不小心在隔壁房间里顺来的。”
话本第一页龙飞凤舞几个大字《仙家艳史》。
髓芝一看,眉头便高高的挑了起来。
继续翻翻。
髓芝啪一下把书拍在案上:“胡扯!”
瑰臻怕她一怒之下把书撕了,急忙抽回来,说:“图个乐子,哪能当真,你仔细点,一会儿我看完了还要给人家放回去呢!”
髓芝:“……你怎么连这种东西都看?”
瑰臻道:“写的很有意思啊,我念给你听——‘霓霞仙谷仙尊李桂,丰神俊朗,儒雅风流,身畔常有八女相伴……’写得有点离谱了,李老桂年轻的时候,俊是俊,但很不招女人喜欢,不若写成被八女追杀更可信。”
瑰臻只念了这么两句话,话本子忽然脱手而出,面前悬空撕开一道阵法,李桂的照惘镜显形,一口把话本子吞了进去。
瑰臻抚掌便笑。
坐镇书房的李桂拿着话本,翻了几页,掷于地上,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髓芝本不想笑的,但瑰臻的开心太大声,她也忍不住莞尔,想到李桂的脸色,急忙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她问瑰臻:“你现在当真不做梦了吗?”
看着瑰臻的笑容淡下来,髓芝又道:“我记得当年你可是很爱做梦的,常常从睡梦中笑醒。”
瑰臻舒了口气,说:“是啊,无梦可梦。”
她撒谎呢。
昨夜里,她入梦了,梦得比较浅,醒得也快。
她梦见了松风。
梦里,那一年,松风跋涉千里,寻到了神树面前,正欲折下她所在的那条花枝时,瑰臻睡醒了跳下来化作人形,对松风说:“你走吧,我不想离开东山。”
梦中年轻的松风很有君子之风,瑰臻说不愿意,他便没有强迫,转身独自离去。
此后的岁岁年年,她居于东山上,依旧和从前一样,傍花随柳,无忧无虑。
梦魇能照进人内心深处的渴望、恐惧、执念。
瑰臻无欲无求,无爱无惧,就剩下一点点的悔意挂在心头难以释怀。
当初不该贪睡的。沉湎于好梦,被人折了都不知道,再一睁眼便身处人间的草茅中,懵懵懂懂地追随了松风。
红尘是非,浓烈爱恨,尽数扑面而来,由不得她拒绝了。
瑰臻情绪沉了下来,开始撵人:“你走吧。”
髓芝含蓄地问:“你打算何时……有用到我的时候随时传信。”
瑰臻知道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问打算何时动手。
她点头,催着髓芝道:“不急,还得些时日,你忙自己的事去吧。”
魇魔,一个不入流的东西,但却不可小觑。
一个真正的君子,胸怀坦荡,魇魔是无从下手的。
而一个极致的坏人,心中无德,恶贯满盈,清醒时干的事情比梦里更要心狠手辣,也根本没有魇魔的用武之地。
所以魇魔向来喜欢去纠缠那些伪君子,他们做不成好人,也不敢做坏人,背地里藏着阴暗的小心思,且经不起怂恿,一挑唆便狼狈乱了手脚。
可这世上真正的君子太少。
能抛却底线的恶人也不好找。
更多的是俗人。
遇上喜欢的人会怀春,遭人欺负了会生恨,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会渴求,有做过错事的终生悔恨却不敢宣之于口……
这些都是魇魔的养分。
它藏身于人心中的恶念,然后会逐渐渗透到人的梦里。
那魇魔最近盯上了他们这一屋子的人,目前还只是在蛰伏试探。
一个陆斯言,一个霈川,到底谁会成为最好的鱼饵呢?
瑰臻没了话本子解闷,便去捯澄了一些果酿,倚在房间里打发时间,等天黑。
霈川在外间,控制经脉中的灵力游走了一个小周天,睁眼便到了上灯时分。
他唤道:“师尊。”
瑰臻枕着头,靠在榻上,半合着双目,“嗯”了一声。
霈川道:“我想我能冲开体内封印了。”
瑰臻清醒地睁开眼睛,坐起身,盯着他,目光中漫上了笑意:“需要多久。”
霈川道:“若要尝试,可能需要几日。”
瑰臻:“那便等等吧,不急。”
霈川也是这个意思,眼下有正事要办,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闭关,撂下师尊一个人应付麻烦。
这才几天,瑰臻没正经教过他什么,只是给了他书让他自己悟。
他有这逆天的悟性,也不知是生而不凡,还是纯魔血脉的功劳。
瑰臻向前倾身,又摸了一下他的头。
这一次,霈川又僵住了手脚。
他冷不丁回想起梦中瑰臻抚在他面颊上的冰凉触感。
怎么会有那种梦呢?
魇魔一事,瑰臻一个字也没在他面前提及,是以他还全然不知,只觉得自己实在大逆不道。
他不允许自己对师尊有任何冒犯,梦中也不行。
霈川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静念了一百遍心经,安抚了躁动的心情,等到陆斯言晚课归来。
陆斯言挂好剑,见霈川一言不发,独自在角落里坐着,好奇问道:“你在干什么?”
霈川幽幽地回答:“练功。”
陆斯言看了一眼旁边的竹榻。
那里挪来了一面隔断,榻前也被纱帐笼了个严实。
陆斯言羡慕道:“瑰臻仙君座下只你一位弟子,教导之事亲力亲为,真好。”
不像他们,师兄弟太多,一锅乱炖,有疑问请教还要排上几个时辰的队。
瑰臻心里却发笑,天真的小孩,李桂门下人虽多,但至少一碗水端平,能教的都教,他若换到东山的门下试试,一定让他体会一把放羊式教养——自己去吃书,吃了书还学不会就小鞭子抽,再学不会就可以逐出师门了。
霈川却理所应当道:“师尊她当然极好。”
瑰臻忽然想起,当初好像也是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弟子们背后议论,嫌弃她废,都害怕被她盯上。
现在,这种声音倒是听不见了。
夜里。
一个房间里三个人,一个人毫无防备地睡过去了,两个人睁着眼睛,不声不响,各自清醒着。
瑰臻不睡是因为在等。
霈川不睡是因为感应到了瑰臻的戒备情绪,他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了。
陆斯言睡得最熟,像只待宰的羊。
丑时一到。
霈川眨着眼,忽然听到陆斯言有动作了。
他枕着脚踏,转头看去。
陆斯言套上靴子,将衣裳一件一件地穿戴整齐,取下床头的佩剑,一脸木然地向外走去。
内室狭小,霈川趟的位置挡了他一半的去路。
眼看陆斯言就要踩过来了,霈川特意一动不动,盯着他,陆斯言走到近前,长腿一跨,竟有意识地从他身上迈过去了。
霈川皱眉,轻声道:“师尊?”
瑰臻本就穿戴整齐,一听动静立刻掀开纱帐,说:“走,去看看。”
他们一起到门外,看着陆斯言在庭院中练剑。
一轮园月悬在院子正上空。
半晌,霈川开口道:“昨日夜里也是如此,但我大意了,未能及时察觉异常。”
瑰臻扶栏看了一会,问道:“你看他的剑招,与平日相比有何不同?”
霈川仔细端量:“剑招是一样的,可感觉其中杀气浓了许多,出剑凌厉,与平日大相径庭。”
剑如其人。
陆斯言的个性温吞,用剑也是同样的慈软,如非对敌,总留有一手。
现在则不同。
瑰臻不清楚他梦中所见,沉吟了片刻,拍了一下霈川,道:“问题不大,不用管他,我们回去休息。”
说罢,先转身回了屋。
霈川跟回去,躺在地上,根本睡不着,丑时一过,陆斯言练完剑,先在井边打水洗脸,然后回屋有条不紊地脱去衣裳,挂好剑,拉起被子睡觉,善后细致,不留一丝痕迹,假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一定不会猜到陆斯言晚上在干什么。
霈川清醒得很,他心里疑惑叠加了很多,却非常懂事地不曾多问。
但似乎……真相近在眼前了。
霈川本不想睡,但困意出其不意地袭来,他在某个瞬间,打了个瞌睡,抑制不住地沉入了梦里。
他又见到了铜花殿里那黑金的宝座。
万鬼哭嚎,耳边有人低喃:“去吧,魔界之尊,该轮到你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了……”
这声音,与前些日子在禁林时听到的蛊惑一模一样。
是谁?
魔尊极夜的残魂吗?
霈川明知这是梦,挣扎着要醒来,他睡前背诵的一百遍心经还是有用的,能护住他的灵台清明不受侵袭。
可霈川发现自己根本醒不来。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摁在这里,不许他出去。
霈川深呼了一口气:“放我走。”
四下寂静,无人回应。
霈川就地盘坐,既然协商未果,那就对抗到天亮吧。
他低头无意中望见了自己搭在膝上的双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拇指上戴着一血玉扳指,其中隐约透着黑色的煞气,玄锦袍子上的金线并不柔软,摸上去十分扎手。
他连触感都十分真实。
会痛吗?
他忽然想到民间传说,人在梦里是感觉不到痛的。
霈川反手想去摸随身佩戴的桃枝,可桃枝早不见了,入手冰凉,是一把剑。
此剑无鞘,通体漆黑,锋利无比,剑身上篆刻着他看不懂的符文,寒气森然。
是剑也行,霈川不挑,在自己的手心划了一刀口子,魔血瞬间涌了出来。
有一点痛。
可能是他此举震惊了幕后之人,使其露了端倪。
霈川果断抓住了这一丝稍纵即逝的时机,抡起手中的魔剑,朝向那隐秘的方向,一剑砍下,铜花殿的地砖碎裂翻卷,顺着他剑指的方向,一路裂开,剑气撩起了迤地的红纱,人影现出。
力破万钧的剑气在触到那人的眉心时,骤然消散。
瑰臻眉间一点红钿,红衣华重,慢吞吞笑了:“霈川,你要弑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