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隔着玻璃上的虚影，窗外的花树缤纷烂漫，粉白的花瓣簇拥在一起，经风一吹，花瓣便四散飘落，归于尘土。

树下是拣不到完整花朵的，褚尤这才意识到。

兴许是看不惯她明目张胆走神，想给她一个警醒，讲台上的老师点她姓名：“褚尤，你来回答。”

老师压根没想刻意刁难，甚至还在她站起来后贴心复述了一次问题：“靖命司独立于总司外的导火索是什么？”

褚尤对这些重复记忆的知识烂熟于心：“古灵族最后一位族人在副本中意识失联，总司重启归川学院。”

这同样也是归川校史的一个关键节点，归川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的常识。

幸亏是史学课，她松了一口气。

关老师点点头，示意褚尤坐下。

这节课总算熬了过去。

下课铃声响起，关老师临走前道：“课代表把我书送办公室。”

课代表正是褚尤。

通常情况下，关老师是不会特意喊她送书的，更何况这还是周五最后一节课，她的西洲史任课老师是个善解人意的年轻女教师，平日里也从不会麻烦学生跑腿。

但没有先例也可以制造先例，课代表送一下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周围同学都以为是褚尤上课走神，又不好当众下她脸面，打了个送书的幌子，实则是课后约谈，私下警告提点褚尤。

同桌拍了拍褚尤的肩，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褚尤叹了口气，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直跳。

“报告。”

“请进。”

推开沉重铁门，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早就走完了，只剩关老师和一个少年还在等褚尤。

红发张扬，在脑后梳成高马尾，发丝乖顺垂在一侧，尾部半隐住胸前的银色铭牌。

没看清他的督察序号，只能看见前半部分的名字，宋子衿。

这个少年褚尤见过，在开学典礼上，他当场扣留了一个精神力失控的学生，采用了一些在褚尤眼里不必要的手段，褚尤理解为孔雀开屏。

总之，那个失控的学生最后溅了宋子衿一脸血，他却扯着唇角，一双狐狸眼弯弯，嘴里的警告却让每一位学生印象深刻。

“诸位可爱的学弟学妹们受惊了，在场还有人感觉精神力紊乱吗？”

鸦雀无声。

“这样啊，这次只能单独请这位学弟喝茶了。”宋子衿语带惋惜，但下一句立刻轻快起来，“不过存继堂的督察随时恭候各位光临。”

原本被那位学生引得精神力蠢蠢欲动的人立刻哑了火，半点不敢露出狂躁风声。

褚尤没忘记宋子衿那番高调发言，但她只是轻扫了一眼，旁若无人般开口：“老师，教材放办公桌上吗？”

关老师吓得一激灵，赶忙道：“可以，放桌上就行。”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相信自己学生的为人，率先开口：“这是学院督察，等会儿可能要问几个问题，你不要紧张，只是例行公事。”

褚尤的耳力算不得聪敏，至少在人才辈出的禀灵院甲班里，她体检测试的各项数值年年都是不及格。

此刻，她听到老师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是在为她担心。

褚尤心里清楚，那句例行公事也不过是安慰她的话。

“学长，或许我们该找个没外人的地方再谈，你询问我的问题，应该都要计入保密档案吧。”褚尤好心提醒。

见褚尤愿意配合，少年点点头，黑色耳钉随动作折射出华彩。

“走吧，去我办公室聊。”

听见他的话，关老师阻止道：“等一下！禀灵院的通知没有下达前，你不能带走我的学生。”

宋子衿的办公室可是在存继堂，寻常学生听见督察二字会绕道而行，听见存继堂传唤，估计能当场吓晕。

归川学院的学生间有句玩笑话：宁上阎王殿，不赴存继堂。

肉|体折磨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精神力方面的摧残。

在这个世界，精神力是凌驾于美貌、家世、金钱乃至人权的存在。

而归川学院的人，无论种族出身品性，惟精神力至上。

这种理论虽然无明文记述，但已是默认的规则。可归川学院的明面上的目的是挖掘并培养天才，而非饲养战斗机器，于是在这条规则的影响下诞生了一个制约底线的工具，便是存继堂。

督察是一群以暴制暴的疯子，而宋子衿就是其中翘楚。

褚尤有些意外，毕竟关娟娟的精神力并不强大，能在归川做老师，全靠十一区对归川学院的施压，两方抗衡了许久，最终决定各退一步，在师生精神力相对稳定的禀灵院开设社会常规学科，并在招聘时降低对这类学科的教师精神力强度要求。

关娟娟便是从那时进入归川学院的。

照理说，寻常老师都要忌惮督察三分，关娟娟更应该避其锋芒才是。

所以褚尤听到她出声阻止，心情有些复杂。

倒不是觉得关娟娟自不量力，而是真心盼望她不要因此被督察惦记上。

一个靠书面成绩和教学热忱杀出重围的老师，如果在其他普通学校可能会获得尊重，桃李满天下。

可这里是归川。

是高唱惟精神力论的归川。

果不其然，宋子衿哈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铭牌是磁吸的，就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取下来，让他人看清楚上面的字。

关娟娟看到银色的铭牌闪闪发光，被所属者扣在食指和拇指间。

督察惯带黑色皮质手套，因此铭牌上连指纹都不会留下，干净冰冷。

它上面的编号：A-06

看到这个编号的那一刻，关娟娟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A级六个督察位，可越过各院审查直接行事。

“关老师不知道吗？还是说觉得我是A级末位，不把我放在眼里。”

虽然是笑着说的，可眼神冰冷，白牙森森，不像是开玩笑。

这人的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能在毕业前做到A级督察，不可小觑。

“学长，别吓唬关老师了。”褚尤叹息道，“现在是下班时间，关老师也该回家了。学长也不想耽误自己的假期计划吧。”

宋子衿站直身体，把铭牌按回原位。

他拉起褚尤手腕，带她离去。

褚尤身高并不算低，但要让她被将近一米九的宋子衿拉着走，还是有些吃力。

更何况，这一路上有未离校的学生早就注意到了他们。

督察的黑色制服太过显眼，褚尤晃了晃手，有些无奈：“学长，能不能放开让我自己走。”

宋子衿目不斜视，故作正经：“那可不行，万一你中途逃逸，我还要费力抓你回去。”

且不说褚尤逃不逃得了宋子衿十步之内，就算能暂时逃脱，她根本就出不了归川。

从侧面看，宋子衿鼻梁高挺，线条却意外柔和，连下颌骨都比寻常男子收得更窄。他眼角有两颗红色小痣，它们总把人的视线拽到那双潋滟多情的眼上。

这么多元素汇集在一张脸上，却糅杂出一个处处锋芒毕露的宋子衿。

褚尤提议：“那你可以给我戴手铐啊。”

她记得宋子衿左侧口袋里总是随身带着的。

可宋子衿铁了心不遂她意：“忘带了。”

褚尤忍无可忍：“可是这样太难受了。”

宋子衿停了下脚步，终于舍得看褚尤一眼。

“你看。”褚尤举起手，“手腕都红了。”

她耳廓通红，这已经是她能说出最软的话了。

花园小径，这里没有陌生人，褚尤才能说出口。

宋子衿知道，褚尤性格别扭，不善与人交际，这是她迫于无奈的撒娇。

“好吧。”

宋子衿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了一回，褚尤正要感叹他改性了，没想到下一秒宋子衿扯掉一只手的手套，与她十指紧握。

“你疯了！”褚尤挣脱不得，赶忙确认周围情况。

宋子衿就爱看人在他面前惊慌失措，他慢条斯理的拉着褚尤往存继堂走。

“担心我啊？”宋子衿故意这么说来恶心她，脚下的步子却刻意放慢了许多。

褚尤一点都不在乎有没有人怀疑宋子衿徇私，她只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和督察的人沾上私人关系。

宋子衿一路畅通无阻带她来到存继堂内的审讯室。

相握的手终于松开了。

褚尤揉了揉手腕，不愿多搭理对方一句。

宋子衿忽略她的不快，说了句很像人话的话：“祝你好运。”

没等褚尤品出其中的幸灾乐祸，就被宋子衿按在了凳子上。

坐下的一瞬间，审讯室内的机器开始运转，她的手脚被迅速扣上。

能在审讯室内逃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些东西是为了防止她中途自伤。

头顶唯一的光源照亮她苍白的面容。

宋子衿的声音从虚无处穿过来。

“禀灵院二年级甲班学生褚尤已准备就绪。”

褚尤判断不出他所在方位，心中的紧张情绪在孤立无援下越发奏响擂鼓。

“褚尤。”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并不是宋子衿的声音，“报告中显示，你在上周曾不慎进入乙级副本对吗？”

褚尤回答：“是的，您也说了我是不慎进入，所以这完全是意外。”

“可是，那个副本在你出来后就莫名消失了，十一区的精神网检测不到它的存在痕迹。”

褚尤感觉手腕有些发痒，想要活动一下，发现审讯室的玩意简直变态，一点活动余地也不给她留。

“可当时进入副本的，并不止我一个学生，甚至不止我一个禀灵院二年级。”

“是吗？那有人举报你在报告中隐去了关键节点，甚至刻意在入学测试中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天赋，你怎么解释？”

“督察大人，我只是想偷懒，照着模板敷衍了一下报告总结，顶多扣点学分，但罪不至死吧。至于隐藏实力，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不如你把举报人喊来，我们可以当面对峙。”

“注意你的态度。”对方冰冷低沉的声音句句威压，“褚尤，我要提醒你，这里是存继堂审讯处，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你再逃避回答，我不介意用一些必要手段帮你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首章登场的是狐狸鱼和鸩鸟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