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应青虞的请求，云凡向乐言要了一套不怎么穿的衣裳。

没想到松彦虽看着和乐言差不多大，身量却还要矮上一截。饶是乐言最小的一套衣服在松彦身上，也穿出了松松垮垮的感觉，袖口也长出一大截。

乐言看着埋头理着袖口的松彦，注意到他细如竹竿的手腕，不禁问道：“你真十一岁？”

松彦点了点头。

他抓着衣服的袖口，摸着如丝绸般顺滑的布料忍不住揉搓了两下，然后看着青虞和一旁的欢言乐言，突然瘪了瘪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欢言和乐言吓了一跳，他们此前从未和这般大的孩子接触过，更不知他为何突然落泪；青虞更是手足无措，她一边替松彦抹着眼泪，一边问道：“怎么了？”

“我以前……我以前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松彦抽噎道。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欢言撇着嘴，用肩膀碰了碰一旁的乐言，说：“有时候想想咱们还挺幸运的，生来便在太上老君的殿里，不愁吃不愁穿，如今在殿下这里也轻松自在。”

乐言没理会欢言的感慨，他走上前去，将腰带下压着的衣边替松彦抽了出来，安慰道：“以后会有更好的。”

就在此时，陌尘也从内殿走了出来。

不知是云凡提前同他说了还是他性子本就冷淡，见到殿内众人围着的松彦也没作多大反应，反倒是青虞见着他先开口行礼。

欢言和乐言叫了声“殿下”，而松彦观察着众人的神色，猜到前方气质斐然的男子大概就是青虞口中的“大人物”。

他伏下身，郑重地行了一个跪拜之礼，“松彦见过殿下。”

“起来吧。”陌尘淡淡道。

他看了一眼松彦，瞬间又将眼神放到一旁的青虞身上，发现她仍是昨天的那身衣裳，发髻也有些凌乱，男孩的手中还包着她随身携带的手绢。

果然不管在哪里，她仍会毫不吝惜地向需要帮助的人搭把手。

青虞正要开口解释，却听陌尘说：“此事云凡已与我说明，待他回来再说吧。”

青虞点头称是，目送着陌尘进了阎王殿，欢言和乐言也退了下去，整个偏殿就只剩下青虞和松彦二人。

“姐姐是不是要当值了？”松彦问道。

青虞轻嗯一声，朝阎王殿看了一眼，说：“你若是在殿里觉得无聊，可去院子里走走，不过莫要惊扰到了阎王。”

哪知松彦却说：“姐姐不必担心，我就坐在这殿内，哪也不去。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我便是。”

那一刻，青虞只觉这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

不久后，云凡从天子殿回来，将查到的信息一一向陌尘禀报。

松彦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从小和父母相依为命。然而一场瘟疫，带走了村里许多人的性命。松彦的父母好不容易带着他逃了出来，背着一身简单的行囊，想要到别处谋求生计。

然而，身为异乡人的他们处处碰壁，加上带着个瘦弱的孩子，更是找不到活干。好不容易碰上一家地主招工，却又不要带着孩子的夫妻。

眼见着生活都快要过不下去，夫妻二人商议之后，最终还是决定狠心将孩子丢下。

隆冬大雪，松彦在雪地里徘徊了整整两天。

他从未想过父母会抛弃自己，只当是自己和父母走散了。因此他一边流浪，一边寻找着自己的父母，到死他都还认为，父母会来接他一起回家。

陌尘听完，眉头已经拧至一处，松彦的经历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经：“那他父母现在何处？”

“丘定村。”云凡说，“这二人如愿进入地主家。因勤劳能干，深得地主欢心，很快就被提拔为管家。他们也尽心竭力服侍地主，深得地主信赖。地主死后，膝下无子，便将所有家产交由夫妇二人继承，此后这对夫妇便经营着地主的家产，还……还重新有了一个孩子。”

云凡偷瞄着陌尘的神色，终是没将后面的继续说下去。

当他从判官那里听到松彦的经历时，便觉他和殿下实在太过相似：都是被抛弃，都是有了别的兄弟姐妹。

陌尘沉默着，半晌没再开口。

那孩子似乎还并不知道人间已过去二十多年，只想着若是自己愿意等，就一定会等来他们的身影。

他侧目看向偏殿，松彦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衣裳，正将折子递给青虞。

“等他再大一些便如实告知吧。”陌尘回过头，声音冰冷。

云凡点头称是。

就在此时，天界的传信蝶出现在了阎王殿内。陌尘一抬手，空中便出现了一列文字。

“近日天界巡查司发现，人界南边丘定村乌烟瘴气，内部无法探明，恐生变。尔等速速前往，巡查司整顿后将与汇合。”

云凡快速看完了文字，气得嘴唇发抖：“天后这是要将受的气全撒在我们身上！京城书塾的事查不出来，天帝一提，就这来了个什么村，好像非得证明他们有多大能耐一般！”

陌尘双眸平静，他略一抬手，那些字连同那只蝴蝶瞬间化为烟影。

“既然天后开口，我们照做便是。”

云凡还要再说，却被陌尘打断，“你刚刚说松彦的父母如今在何处？”

“丘定村……”云凡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偏殿中刚坐下的松彦。

他刚升起来的怒火瞬间消了大半，云凡愕然道：“殿下……这……”

松彦刚被青虞带回来，便来了一件与他相关的事，仿佛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一般，推着众人朝着既定的方向走。

陌尘敛着眉，也觉此事甚是蹊跷。

“我倒要看看，背后究竟是何人在搞鬼。”

陌尘正欲起身，屋外又飞进一只纸鹤，看那花哨的颜色，便知是桦霖的手笔。

只见那纸鹤直直奔向陌尘，落在他肩头后亲昵地蹭了蹭，然后化作音符钻进了陌尘的耳朵里。

“师兄，我刚刚找到了第二块玄玉碎片的下落，就在人界南边的凤凰木林。”

又是南边！

陌尘迅速铺开地图，找到了丘定村和凤凰木林的位置，两处竟只隔着一座山！

云凡不知那纸鹤同陌尘说了什么，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也猜到没有什么好事。

他走到陌尘的书案旁，看着陌尘将地图上的丘定村和凤凰木林都圈了了起来，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这两处，有什么联系吗？”

“桦霖说，第二块玄玉碎片便在这凤凰林。”

陌尘紧盯着凤凰木林，想起他恢复意识后，从判官那里看到的青虞的生平，末页赫然写着：“死于凤凰树下”。

这片凤凰木林，会是青虞生前带着他去的地方吗？

陌尘不敢再想，他抬眼看向偏殿朝松彦笑着的青虞，指尖被捏得发白。

云凡抬步，立即往内殿走：“我这就去准备。”

话音刚落，却听陌尘说：“不用，此次还是青虞和我一起。”

云凡站定，一脸诧色地回过头，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殿下！”

饶是坐在偏殿里的青虞和松彦，也听出云凡语气中的不悦。两人相视一眼，都将手里的动作放轻了些。

“阎王殿内的事务交由你处理我也放心些。况且青虞也只熟悉对内的工作，若是天界派人来访，她根本没法应对。”

一句话噎得云凡说不出话来，他狠狠捏紧了拳，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说罢转身进了内殿。

松彦转过头看了一眼阎王殿，凑过身小声对青虞说道：“他们吵架了吗？”

青虞放下手里的文书，摇摇头说：“他们只是意见没有统一，但并没有吵架。若是以后你有了关心的人，也会为她焦急为她担忧的。”

“我爹娘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我，是不是也会为我焦急担忧？”松彦握着手中的毛笔，不由得看向门外。

“当然会的。”青虞勉强笑笑。

刚刚云凡说的一字不差地落入了青虞耳中。不怪她偷听，自她开始学习藏书阁的术法秘籍以来，修为提升不少不说，这听力比起以前也更好了些。

她抬头抚上松彦的头顶，喃喃道：“哪有父母不疼自己的孩子呢？”

七岁被抛弃，八岁饿死在街头，到了地府又过了两年多躲躲藏藏的生活。

人在死后，心智的成长会远远慢于年龄的成长，是以松彦如今的心智也不过九岁。加上他来到地府后，没有人引导，又一直东躲西藏，身量比同龄人矮上一截不说，魂灵也并不稳定。

然而狠心抛弃他的父母，如今家财万贯，还有了新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睦睦好不幸福。也不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起过他，有没有一丝愧疚。

事实自然不能如实告知。

青虞只与他说，她和阎王要去人间一趟，等他们回来时，定会带回他父母的消息。

松彦又回到了藏书阁。

原本陌尘是打算让他留在阎王殿，顺便让乐言替他调养。

但一来乐言对鬼魂并不熟悉，不知该从何入手；二来松彦怕自己笨手笨脚，弄坏了阎王殿的东西，加上他更喜欢帮着藏书阁的阴差们整理书籍，陌尘也便由着他去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陌尘便带着青虞出发了。

云凡前一日还在生着气，当晚却还是帮着陌尘收拾好了东西，一大早又将陌尘常用的药同青虞讲了，这才目送着二人离开。

陌尘知他心中不快，临行前拍了拍云凡的肩，压低声音说道：“我在松彦身上加了禁制，你得替我盯着他。”

云凡知道这是殿下要求“和好”的意思，虽然心中的烦闷仍未散去，但还是点点头说：“有事记得传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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