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恐惧他。

他们一路走来，竟然未受到任何阻碍，直到殿前。

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迎着光走来，挺直的脊梁不曾弯下。她那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扫过路西斐尔，缓缓落在姜茵身上，表情似喜似悲。

“原来我努力的方向一直都是错的……”公主像是明白了什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冷意。

正当姜茵以为这对母子之间会爆发出激烈的战斗时，公主摘下头顶的王冠，随手扔到一边，而后提起裙摆，弯腰行礼。

她面无表情地低头，头顶的盘发如绽放的花朵，向着阶梯之下的路西斐尔，以庄严的声音宣告：

“见过新王。”

远方，钟声响起，回响不绝。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姜茵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公主的疯狂仿佛全都消失了。

她又变回那个温柔得体的女性，不，比起人更像是傀儡，徒具外形却没有感情的事物。

路西斐尔抓着姜茵的手臂，坦荡而坚定地向上走，与低头的公主擦肩而过，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场夺权尚未开始，就已结束，悄无声息。

但很快，姜茵发现事情麻烦了。路西斐尔以保护之名将她困在金碧堂皇的宫殿内，连公主最后的去处都打听不到。

无论姜茵说什么，路西斐尔都以宫内局势动荡不安、太过危险为由，不准她插手，更不准她出门。

姜茵几次想要反驳，却见他提剑而立，目光垂落，黑衣染血，如蛰伏多年的巨兽逐渐苏醒。

他变得寡言少语，眼神如古井无波，提刀砍人时更是连表情都未变过，身上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心上锈迹斑斑。

路西斐尔其实不太擅长剑术。

他小时候经常因为剑术被公主打骂，但是他长大后学起来很快，握刀的手又快又稳，在杀人这方面有着绝顶天赋。

姜茵隐隐察觉到在他平静的眼眸下，藏着怎样可怖的漩涡，只能默默将劝说的话语咽回喉间，露出花瓶似的假笑。

她决定等路西斐尔冷静下来，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再刺激他了。

未曾想这一等，竟等来褪去华服的公主。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独身一人潜入重重围困的宫殿，长发剪短，衣着朴素，举止优雅。

公主什么都没做，先道歉道：“深夜拜访，多有叨扰，请见谅。”

姜茵见她说话条理清晰，惊讶不已，连忙起身，却没忘记她丰富的精神病史，心中存了几分防备。

“你找路西斐尔？他不在这儿。”

公主摇头道：“我要见的人是你。”

姜茵纳闷，这个密室里她和公主的接触并不多，仅有一面之缘。她实在想不出来公主有什么事要找她。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我却感觉自己好像在很久之前见过你。”公主笑着说道，“忍不住靠近你，相信你。”

姜茵笑不出来，直截了当地打断：“有话直说吧。”

公主也不过多寒暄，摆明来意：“我希望路西斐尔能够复苏远古的血脉，成为真正的魔龙。他已经走在正确的路上，但这些还不够……”

姜茵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吐槽，无奈叹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

公主解释道：“他的理智尚未被完全摧毁，他的人之心依旧残留着希望。如果他不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就无法成为预言中毁灭世界的魔龙。”

空气安静片刻，两人彼此对视。

姜茵脸色骤变，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立刻与其拉开距离。

然而公主的身后飞出绚烂的红蝶，如地上被秋风卷起的枫叶，铺天盖地涌来，翅膀抖落漫天星辰，令人头晕目眩。

姜茵踉跄着向后栽倒，颠倒的世界如逆转的童话故事。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姜茵看见公主慢慢走近，从怀里掏出匕首，冷光反射出她沉默的表情，无喜无悲。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姜茵心中崩溃，求你给我留条活路。

……

被动。

别无选择。

姜茵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命不由己。

打从进入这个密室以来，姜茵一直都是被剧情推着前进的。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也是游戏里的NPC，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在必要的时候死亡。

例如现在。

姜茵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天花板。皇宫的穹顶精美而宏大，但比起外面的世界，不过是一个更大的鸟笼。

她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不远处传来张狂的、绝望的、撕心裂肺的笑声，尖锐如开刃的刀剑，分不出男女之别。

笑声渐渐停止，公主嘶哑的声音仿佛被火烧过。

“路西斐尔，你应该杀了我。”

“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应该杀了我，或者，吃了我。我都准备好接受我命定的死亡，可你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

“天下魔物都是没有感情的野兽，怎么偏偏你生来就与众不同，宁可饿死都不愿伤我……我真的很困惑啊！”

“为什么这具生而为魔的身体里装着一颗天生柔软的人心？你不觉得痛吗？不觉得难过吗？不觉得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吗？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的苦难，让我疯狂像一个笑话。”

“但现在，我明白了。”

公主癫狂的语气在此刻忽然归于平静。

“人活在世上，都是笑话。我是，你也是。”

“我的挣扎一文不值，你的反抗可笑之极。”

“我已经明白，我幸福虚伪的前半生只是用来衬托我绝望清醒的后半生，就如同你此前为了自我苦苦挣扎……这都没有意义，因为结局已经在最开始就注定了。”

“这一刀，献给最孤独的王。”

姜茵眼睁睁看着上方冷光一闪，匕首穿入心脏，大量鲜血喷射而出，刀柄轻轻颤抖，连同她的灵魂。

完了完了……她真的完了！！！

姜茵心中哀嚎不止，未能察觉到空气忽然安静。片刻后，一道人影踱步走到她的身旁，气息如兰，弯腰微笑。

视野中骤然闯入一张放大的俊脸，肤白赛雪，五官深邃，鼻梁挺拔，眉眼弯弯，说不出的优雅动人。

……该隐！

姜茵猛地坐起来，四肢重新充满力量，胸口的匕首连同飞溅的血迹化作蝴蝶散开，翩然离去。

她按了按胸口，心脏完好无损，立刻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对方的诡计，目的是……

“路西斐尔！”

姜茵环顾四周，只见公主自刎于殿前。不远处狂风起舞，黑色人影被困在蝴蝶组成的囚笼中，陷入幻境，无法自拔。

她脸上顿时流露出着急，七手八脚地爬起来，正要过去。该隐大手一挥，将她揽入怀中，笑意盈盈。

“亲爱的，当着我的面，这么关心别的男人是不是不太好？”

温柔的语气背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

姜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思索对策，面上气恼地抬头：“你这是在做什么？路西斐尔是我的朋友，快放开他！”

该隐一点儿也不着急，乐意和她演戏，淡淡说道：“你这位朋友对我的夫人心怀不轨，我不能放。”

姜茵计从心起，立刻挣扎道：“夫人？什么夫人？你都有夫人了，就别跟我搂搂抱抱！我不和有妇之男谈感情！”

她挣扎得厉害，该隐适时松开，笑容浅浅：“亲爱的，你在说什么呢？我的夫人只可能是你。”

姜茵严肃表情，不断输出：“亲朋好友知道吗？见过父母了吗？订婚了吗？民政局领证了吗？这些都没有，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

该隐笑容微凝：“没关系，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

可是她是真的想分手。

姜茵语噎，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吊死在她这颗歪脖子树上，比她漂亮的，比她聪明的，比她厉害的……男的女的，都多的是！

该隐拨开空间的缝隙，如同掀开舞台上的红幕布，敞开足够一人通行的洞口，笑着说道：“传送通道准备好了，我们回家吧。”

难怪和她在这里叨叨，原来是为了拖时间。

姜茵深吸一口气道：“其实……”

话音未落，周围的景色在霎时褪去色彩，包括那些飞舞的红蝶，与地上流血的尸体。

整个空间都好似被石化，变得生硬、尖锐，如同被孩童手中的铅笔涂上灰质的惨白。

就连该隐刚刚打开的红色通道，都被石化成镜状雕塑，簌簌落下粉尘，旋即泛起裂缝，一碰就碎。

“啊，麻烦了。”该隐叹了口气，“最难搞的那位醒了。”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依旧瞧不出任何担忧之情，似乎早早有所预料，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端是风轻云淡。

姜茵表情木然，见怪不怪，心里死命call游戏客服：啊啊啊啊啊你家副本又崩了！能不能赶紧派人过来维修！

“亲爱的，看来我们的约会又要等下一次了。”该隐执起她的手背，落下轻吻，笑容旖旎。

姜茵立刻警觉道：“你想要干什么？”

“你猜？”

该隐微笑着，神秘莫测。

下一秒，他的胸口猛地穿出一只血肉横飞的手，握住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每根血管都清晰可见，而后毫不犹豫地捏爆！

姜茵被溅了满身血，对上行凶者被猩红覆盖的暗金眼眸，震撼失语。沉沉落日中，她看见自己失去五官的面容，被扭曲得不像样。

路西斐尔将尸体甩开，手中攥着零碎的血肉，如同过去每次向她献花那样，声音轻柔地捧起手。

“……花。”

没想到，沙之花，其实是杀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