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僵持不下。

路西斐尔黑发披散，沉默以对。

安东尼奥不耐烦地拔剑，锋利的剑身强势地横在他的肩上，在日光下反射刺目的冷光，紧贴脖颈，几欲见血。

“需要我说第三遍吗？还是说，你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路西斐尔侧过脑袋，脖颈间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血液如滚珠自剑身滴落。他好似没有痛觉，缓慢却坚定地答道：“不。”

安东尼奥眉间涌起怒火，却压抑着没有爆发。他不想在旁人面前发火失态，尤其是当着路西斐尔的面。

贵公子们纷纷愕然，七嘴八舌地讨论。

“这小子今天发什么疯？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倔！再说又不是第一次跪下，冰天雪地都跪过来了！现在装什么装，恶心！”

“大殿下，我看他这段时间是过得太舒坦了，连您的话都敢不听！不如让我下场好好教他怎样做人！”

“他该不会用花言巧语哄骗陛下，得了些好处，还真的以为能和我们大殿下一同并论？！一个瞎子也敢做这种白日梦！”

安东尼奥脸色一冷，眼神深沉。他听不得这种话，路西斐尔哪里配和他比较，不过是眼盲心瞎的废物。

若不是沾了陛下的血脉，他根本不配出现在宫里！

安东尼奥挑起剑身，不轻不重地拍打对方的脸颊，语气温吞：“听说你喜欢种花，殿前那圈花圃是你在打理对吗？”

“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就好好养。别一夜之间都养死了。”他挑起嘴角，明晃晃的威胁。杀不了这人，还不能折磨他？

路西斐尔闻言，缓缓抬头，抬手握剑。鲜血自掌心迸发，如融化的蜡液，顺着手腕流下。

“别动我的花。”

他声音沙哑，薄唇开合，黑布之后似投来深沉的视线。

安东尼奥瞳孔骤缩，心中千回百转。拇指用力，剑柄一转，收剑入鞘，飞溅一弯血液，撒在炎热的黄沙上，滋滋作响。

他拎着沾血的剑，勾起嘴角，反打一耙：“怎么自己撞到剑上来了？下次可得好好看路。”

路西斐尔不吭声，垂下手臂，任由鲜血嘀嗒。

“我可没动你的花。”安东尼奥笑容玩味，眼底讥讽毫不遮掩，“你自己照看不当造成的事故，还要怪到我头上？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吧？”

“别动花。”路西斐尔低头道，“我跪。”

安东尼奥哼笑一声，冷眼瞧着他弯下腰，屈膝在身前。身后的公子哥们哄然大笑，喜闻乐见。

“还以为多有骨气呢？就这！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挣扎！”

……

训练场门外。

亲卫队们弯腰鞠躬，齐声喊道：“参见陛下。”

姜茵此时已换上【公主的礼裙】，特意摘掉白色面纱，露出被道具修改后的容貌。金发碧眼，五官与公主完全一致。

她表情不变，冷声道：“让开。”

亲卫队们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动作。他们很清楚自家主子正在里头找小殿下麻烦，要是让陛下看见……

姜茵语气骤冷，似要发怒：“别让我说第二遍。”

亲卫队深知陛下性格，一言不合就砍人脑袋，也不敢问陛下今日为何不带随从，连忙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更有甚者，握住阔剑的手微微发抖，与不怒自威的面容完全不符。

姜茵：早知道你们这么中看不中用，我就直接强攻了。

她大步往前，身后跟着试图通风报信的亲卫队，可惜又不敢越过她，只敢小心翼翼地跟着。

姜茵远远就看见安东尼奥显眼的红毛，正要上前与其沟通，眼神往旁边一瞥，瞧见跪在地上的路西斐尔。

黑发少年脑袋下垂，双手撑地，似是体力不支，手臂上残留着干枯的血液，旁边的黄沙撒着褐色的血迹，堪称皇宫霸凌现场。

有人瞧见姜茵，脸色骤变：“陛、陛下，您怎么来了？”

安东尼奥扭过头，瞧见来人眼睛一亮，丝毫不觉得陛下会因此责骂她，笑容真诚地说：“母后，我在和弟弟玩呢。”

他不是头一次被陛下撞见类似的场景，但是陛下从来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唯一一次例外，是路西斐尔反抗时不小心伤到他。

陛下大发雷霆，将他关进水牢禁闭思过，而安东尼奥不仅收到最好的治疗，还因此得到了陛下的疼惜与怜爱。

他继承人的身份就是那个时候确定下来了。

安东尼奥面对宠他爱他的陛下，难得放下傲慢，如同傲娇猫咪翻身露出肚皮，关心道：“您怎么过来了？若是想见我，让旁人通知我一声就是。”

姜茵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语气冰冷道：“跪下。”

安东尼奥表情发懵，呆在原地。

其他人做了错事本就心里发虚，此时瞧见陛下冷冰冰的表情，膝盖一软，顿时跪倒在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做出反应。

“陛下饶命！”有人二话不说，开始哀嚎。

姜茵却只盯着安东尼奥，神色冷漠，压迫感极强。

他意识到陛下这次是认真的，心中涌起不满与荒谬，却不由得放下身段，屈膝在地，深深低头，紧咬牙关。

姜茵朝路西斐尔伸出手，白丝手套包裹细长手指，显得优雅而美丽。她说得言简意赅：“起来。”

路西斐尔却没抓住她的手，双臂用力，缓缓起身，不声不响地站在原地，额头冒汗，脸色发白。

“母后……”安东尼奥猛地抬头，眼眶发热，蓄满液体，却倔强地不愿落泪，声音因哽咽而喑哑，“您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吗？”

他浑身上下都表达出强烈的难以置信。

姜茵想了想，走到他的面前，手指按住他的眼角，微微下压拭去泪珠，温柔道：“没有这样的事。”

“只是你这次做的有些过火了。无论怎么说，都不该让我发现才是。路西斐尔毕竟也是我的孩子，是皇室认可的血统。”

安东尼奥一听这话，瞳孔巨颤，表情扭曲，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我只是一个外人！你们是亲生母子，总归会和好！终究是我插足了这段感情……”

姜茵静静听着他的控诉，见他理智消耗得差不多了，打断道：“够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再追究。”

安东尼奥猛地止住声音，表情委屈得不行。偏偏他又不能对陛下做什么，只好恶狠狠地瞪了路西斐尔好几眼，认定是他在背后搞鬼。

姜茵摸了摸他发量可观的狗头，装似无意地说道：“我先前送你的成年礼，还留着吗？”

“那可是母后送我的东西，我一直都带在身上！”安东尼奥立刻从怀里掏出镶金短刃，献宝似的递给姜茵。

她抽出鞘中锋芒，只见刀身乌黑，哑光质地，尖头微微卷翘，比起笔直的短刃更像是小型弯刀。

这玩意儿有多长？

姜茵一时陷入沉思。她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找把尺子测量，就是不知道西方背景的副本中有没有这玩意儿了。

她准备稍后去裁衣的工坊转转，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个我先拿走了，下次补你一个更好的。”

安东尼奥笑起来，脸颊两侧陷下小小的梨窝，俊俏之余显出几分可爱：“母后想要直接拿走便是，和我谈什么补偿。”

姜茵点头道：“那就不补偿了。”

安东尼奥表情一僵，旋即若无其事道：“对了，我最近马术又有增进……母后可愿去马场看看？”

姜茵拒绝道：“不必，我还有要事要忙。”

她低头看向跪了一地的公子哥们，表情淡淡：“各位既然跟在殿下身边，有时候也该劝他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而不是在旁怂恿，煽风点火。”

他们垂头丧气道：“陛下，我们知道错了……”

姜茵又看向红发少年，说教道：“你既然是未来国王，也该以身作则，不可欺辱弱小。此身不正，如何服众？”

安东尼奥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至少是羞愧难当地低头，只是攥着剑柄的手极其用力，青筋鼓起。

姜茵才不管他们到底听没听进去。东西已经到手，她也要找机会溜了，免得撞见真公主被打假。

“今日一事就此过去，谁都不准再提。”她说罢，起身折返。

路西斐尔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惹来安东尼奥的怒目。红发少年气血上涌，脸色难看，极尽忍耐才堪堪没有冲上去阻止。

毕竟陛下没有发话，而是默许他跟着。

姜茵心里清楚，估计路西斐尔是认出自己了，毕竟他不用眼睛看世界，自然不会被道具效果欺骗。

……

姜茵离开训练场，心中松了口气，运气不错没有撞见公主。她加快速度走到偏僻的地方，卸下道具，恢复原貌。

路西斐尔一路沉默跟随，此时似乎察觉到什么，犹豫片刻，开口道：“你要离开了吗？”

姜茵比划着短刃的长度：“没有，我还需要一把尺子。”

“我……”路西斐尔表情更加犹豫，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低垂脑袋，颓丧道，“我之前骗了你，对不起。”

姜茵疑惑地：“嗯？什么时候。”

路西斐尔抿了抿嘴角，有些难为情。

她忽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低头看向手里的短刃，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指的是，这不是你的角吧？”

姜茵：绝交！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