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戈矛...我最近也未见到他,不过他志在边关,许是要带兵打仗去了吧。”无忧心虚。
“可战事不是已经结束了?”
“战事确实结束了,可是...可是赤炎终究与我们不合,我听说李守正要继位了,日后能不能维持如今和平安定的局面也未可知。”若是不能,无忧总觉得她对不起天下人,为了一己私欲,将密诏按下不表,只为救出唐诗,可唐诗终究还是离开了。白大将军有以身殉国的大志,可无忧却有私心。若是让她死,换千万人平安,她也能做到。可让她身边的人去死,她做不到。
若真因为自己,战事再起,又当如何?她走着走着,竟把自己放入绝境之中。此前对百姓的承诺,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又算什么?可她又想,若是今日密诏在手,她会不会去救唐诗。她一定会救。在她看来,未知虚无的事情,抵不过当下的一条人命,有些事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那他还回来吗?”若若发问打断无忧的思忖。
“他...自然是要回来的,他还让我转告你,他很爱你,说要娶你为妻。”无忧有想过,就骗她叶戈矛爱上了别人,让她死心。可若若没有理由被她骗着活一辈子。叶戈矛的死讯,她早晚是要知道的,只是不是现在。
“小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他吗?”
“自然记得,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无忧想到此处,脸变得慈和,眼底透出悲伤,悲伤带出笑意。
“是啊,那时我也将他当成个孩子。”
“那时你也是个孩子。”无忧看着若若。
“可我不把自己当成孩子,我一直觉得我还挺厉害的。”若若说到此处,含着泪不好意思地笑了。
“若若一直都很厉害。”
“所以小姐不用担心我,就算你告诉他已经死了,我也会好好活着。”
“你自然要好好活着。”无忧接话,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若若挤出笑容,又握紧了无忧的手:“小姐与嘉仪县主在灵堂中的对话我已经听到了,近日我就总是在想,为何小姐状态如此不好,叶大人还总是回太尉府去。总以为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那日便想找小姐问一问。其实你们说的很隐晦,可奈何我还是听得懂。”
“那你可知道,叶戈矛是因为我...因为我得罪了百里飞河,才被她的旧部杀死的。”无忧想将手抽出来,可却被若若紧紧握住。
“可这不是你的错啊小姐。我见过小姐日日读的书,为君者应当如何,为臣者应当如何,我并不懂这些。可他与小姐是一样的,怎会屈居一隅之地,做个逃兵。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我的命。”
说到“我的命”这三字,若若面上掀起波涛,可只有片刻重归宁静。她又说:“其实就算不能嫁给他,我也希望他能平安。可如果知道他不能平安,我又想无论如何都该嫁给他。可如今,好像都错过了。”
无忧看着若若波澜不惊的样子,就像不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爱人。可她越是平静,越是镇定,无忧越不能接受。她希望若若能发泄,最好是朝她发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宽宏大度,自己隐忍。
“小姐,我累了。”若若站起来,无忧将她扶至床上,说:“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喊我。”
无忧关上门出去,房中灯光忽闪,照亮一片黑夜。
*
“无忧!”
“若若怎么了?”无忧突然惊醒。
“若若没事,该上朝了。”
无忧长舒一口气,换上朝服,去到若若房间。她还睡着,脸拧成一团,似有天大委屈,梦里也不得安宁。
“夫人。”无忧回头,看见一个十七八岁小女孩,端着汤药侧身而立。
“你是谁?”无忧警惕。
“奴婢霜儿,是大人让我过来侍奉夫人和若若姑娘。”那女孩双手端碗作揖。
“你不必跟着我,从哪来回哪去。”无忧冷冷说,绕过霜儿走出门去。跟着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
朝堂上讨论最多依旧是前线赈灾之事,不过专事专办,无忧也插不上话。只要说服疏导黄河,她的任务已然完成了。只是李无垠最近精神状态不好,竟总是犯困,惹得老臣们很不满意。死期将至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可无忧并不知道他为何会死。
之前总觉得,这个人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人最怕的就是相识。两个人一旦相识,就好像有了羁绊,如今她身边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可李无垠也会死去。她一天天看着李无垠迷茫,消瘦,如同在这座皇城里,耗尽了自己的灵魂。
他常说,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他的臣子,无一不在算计他,只有无忧,愿意帮他做事。他曾经也问过自己,他是否是一个明君。他自然是一个明君,一个生在世袭罔替,却妄图逆天改命的人。可他手上没有军队,没有法制,没有良臣。作为一个人,她不愿意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可作为一个臣子,她不知太子,也不知宁王。她更希望真的能和李无垠走下去,看看他眼中的大好河山。
可心中之愿,终究是无望。
下朝途中,身后安福公公跑过来大喊:“白大人请留步,陛下有请。”
无忧和叶行之转身向御书房走去,谁料安福拦住二人:“陛下只请了白大人一人。”
二人对视片刻,叶行之先开口:“那我先回去了。”眼中确有不满但不好表露,无忧点点头,跟在安福身后道:“公公年纪大了,该省些腿脚才是。”如今她见个人就想关心几句,生怕关心的少了。
“多谢大人,老奴早已习惯了。”
进了御书房,无忧坐在右侧,看李无垠咳了半天,将手帕收起,面色苍白。
“陛下最近身体不好?可看太医了?”
“无妨,陈年旧疾了。”
“陛下可问过太医?太医说是什么病?我看你这样子...”无忧还未说完,李无垠又拿出手帕咳了起来,她走过去,看见手帕摊开有血迹,问:“李无垠,你到底找太医没?”
“放肆!谁允许你直呼朕姓名?这可是杀头大罪!”
无忧用手狠拍了下嘴,多少年了还是未学明白规矩。她将要走出去传太医,被李无垠喊了回来:“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那你有病总得看太医吧?你这样拖着,万一把自己...”无忧气恼中差点将那个字说出来。
“朕...不想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无忧心中存有疑问,随后试探:“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不想让皇后知道?”
李无垠点点头:“你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谈正事吧。”
无忧无奈,又坐回椅子上。
“赤炎皇帝不行了,有意传位李守正,朕想与他和亲。”
“和亲?可陛下并无女儿啊!”随后又想到什么,说:“就算陛下有女儿也不能嫁给他啊,他可是你弟弟。”
“所以朕想选一位高门贵女,最好是无实权的高门贵女。”
“李嘉仪不行。”无忧一口否决。
“你之前还说要把她送赤炎去呢。”
“之前你当我有病吧。”她可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拱手让人。
“那不如...”
“洛清秋也不行。”
“白无忧,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想让朕选谁?要不这皇帝你当?”
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无忧也没勇到接这茬话,直接挑明:“我不同意和亲,一方面,若彼此不喜欢,只会让两国更生嫌隙,另一方面,若母家有权势,陛下会忌惮,若母家无权势,李守正又如何忌惮?他那样的人,若想起兵,必不会被他人所累。”
“若不是你按下密诏,朕也不会有这种顾虑。”李无垠也直接将话挑明。无忧知道在这件事上她确实不好说什么,只得噤声。
“你给李守正写一封国书,将这件事情传达给他。”李无垠说。
“我写?”无忧听他的意思,这件事应该不会再同自己商量了。不过这个人也真是的,既然已经决定了,又将自己叫过来做什么。
李无垠点点头,随后又说:“贵妃思念嘉仪县主,你有时间陪县主去看看她。”
“李嘉仪不能嫁给李守正,他们,他们一个姓,是表兄妹,怎么能通婚呢?”无忧起身质问。
“明日你不用上朝了,和嘉仪去见贵妃。国书写好让叶卿送过来。退下吧。”李无垠起身,直接从书房后走了出去。
无忧不可置信站了一会,心底带着气出了宫。果然自古无情帝王家,亏她还心疼李无垠半刻。
无忧回到家中,霜儿迎了上来:“夫人,饭菜已经做好,可要同大人一起吃?”
“我不是让你走吗?怎么还在这儿?”
“夫人若不想同大人一起吃,便和若若姑娘一起吃吧,姑娘也没吃饭呢。”霜儿又问。
“他将你送来时没同你说要听话吗?如今夫人让你走,你还就在这儿做什么?”无忧止步问。
“夫人吃了饭霜儿再走。”霜儿神色冷静,俯身作揖。
“那就去若若房中吃吧。”无忧抬脚朝房中走去,身后飘来一声“是”。
吃完饭,无忧将若若扶了出去。正值盛夏,北方却有寒风,再下场雨,秋凉又席卷而来。不过这边雨水实在不够丰盛,所以还能见上一段绿意盎然,蓬勃生机。
无忧是个极畏冷畏热之人,但冬季冷了还能裹几层被子不出门去,夏季一热是真没什么办法。好在地界儿还不错,不然这古人一穿好几层衣服,真是受不住。
虽说若若眼睛总不见好,可无忧还是闲来无事便带她到院子里坐坐,说这边绿了几棵树,那边住了几只鸟雀,都是些无聊的话,她愿意讲,若若也愿意听,有事情可打发时间总是好的,好过独自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