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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飞花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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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若若站在院中清扫落叶,见无忧提着裙摆“哒哒哒”跑出来,头上的步摇四处飘散,夹着嗓子冲她喊:“若若,你就将树叶堆在那里不要动,我要点火。”又“哒哒哒”跑进去。

本来她觉得自家小姐从早上去了一趟大理寺之后,再回来就不太正常,一直坐在桌边叹气。如今看来怕是招了邪祟,竟开始胡言乱语了。

只见白无忧真的找来了火折子,走上前去便要点火。若若赶紧拦着:“小姐,你这是要将叶大人的府邸烧了吗?虽说叶大人那日救你救迟了些,又让你在牢里受了苦,但这几日奔波忙碌的也没少出力,罪不至此啊。”

见无忧不听劝,直接将那树叶点了起来,又惨兮兮地说:“小姐,好歹你还要在这儿住呢,实在不行,要不咱们去烧叶大人那屋?”

无忧:“谁跟你说我要烧房子了?”说罢抱来自己前几日写的那些律法条陈,将它们一把扔进火堆里。火苗吃了纸张,一个劲地往上涨,似要拿出自己吞噬万物的气概与天一争高下。可烧着烧着,树叶残了,纸张尽了,那火苗也萎靡了一般,黑压压地低下了头颅。

若若抱着扫帚满眼心疼:“小姐,那些字你可是写了好几天啊,怎么说烧就烧了。”

无忧抬手摸了摸若若的头,笑着说:“因为小姐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啊。小姐已经想好怎么写了。”说罢又跑进房间,坐在蒲团上,摊开纸张,提起毛笔,郑重地蘸了蘸墨汁。

今日早晨,叶行之陪她去大理寺取那只被当成证物封存的簪子,她便在洛清珏的案牍上看到了柳音尘和宋宣娘的卷宗。她们二人死后,都被仵作验了尸。毕竟这世上也没有为她们收尸的人,也没有看她们的身体被利刃划开也会觉得心痛的人。

无忧拿起卷宗翻看,那纸张上清清楚楚写着,她们的身体,如何的残破、衰败。又是如何被虐待,如何被丢弃。她也终于明白,叶行之说的那件换了自己性命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说起来无忧的本科第一专业还是法医学,后来不堪压力转专业去学了法律。那个节点,也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失败,开始走向人生下坡路的节点。

所以她非常清楚柳音尘和宋宣娘生前经历了什么。所谓的勾结,不过就是敬王爷有虐待女子的癖好,百里飞河替他遮挡罢了。

百里飞河那样一个女子。无忧心里这般想着,身体又微微发抖。她那样的女子,何必非得做如此暴虐之人的走狗呢,她究竟图谋什么,要替敬王爷办这样肮脏的事情。

又或许,她根本就没什么图谋。不成为恶魔本身,就会成为被恶魔吃掉的人吧。而她选择了成为恶魔。

无忧想不明白,又是一阵叹气。她今日叹气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想到这些姑娘忍不住叹气,想到叶行之为了她隐瞒了这样的事情也忍不住叹气,再想到自己空有一腔热血,可比起做那正义之人,似乎怜惜自己的性命,又是一阵叹气。

再次提起笔尖,她已经完成了扉页。叶行之走到无忧窗前,见她接连不断地叹气,隔着窗喊她的名字。无忧抬头:“我已经吃过了,这儿没有叶大人的饭。”

叶行之:“听说你昨天晚上摔倒了?”

无忧:“许是脚麻了,这你都知道?”

叶行之:“听说摔倒之后还喊了我的名字?”

无忧心想,你这都听谁说的啊,一天净听不到好事。“那你这是来干嘛,专门取笑我嘛?”

叶行之:“洛相国家的女儿在府上办了飞花令,我看你天天在这儿愁眉苦脸的,不如去找他们玩儿?还能交几个朋友。”

听到能出去玩,无忧眼睛瞬间就亮了,什么飞花令飞草令,虽然自己肚子里没墨水,可耐不住自己肚子里的诗人有墨水,去玩一趟也不是不行,于是狠狠点了点头。

正巧叶行之要去洛府上商谈要事,无忧便坐着叶大人的马车一路招摇过市。说起来叶行之身上让她十分欣赏的优点之一就是喜欢炫富。每次跟他出去都能感受到有钱人不一样的快乐。

到洛府后,叶行之到前厅,无忧一个人到后院,一路上便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这就是白家那个不得宠的嫡长女吗?”

“听说新婚之夜去摘花楼吃花酒的就是她。”

无忧气鼓鼓,心想,我又没吃你家花酒。

只听那几人又说:“叶大人如此相貌品行,竟娶了这么个女子。”

“这哪里是什么女子啊,明明是小娼妇,狐狸精!”

无忧咳了一声,那几个人瞬间噤声了。她挺了挺身板,说:“叶行之什么相貌品行你怕是不清楚,我却清楚的很。他就喜欢我这样的,日日留宿房中,赶都赶不走呢。近日连朝堂之事都不甚上心了,真是难缠得很。”

见那几个丫头脸都绿了,无忧心底冷哼一声,我还能受你们几个大家闺秀的气不成。

这时候陡坡的石板路上过来一个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带着种官宦人家女子独有的弱不禁风和温婉和煦,俯身冲无忧招了招手:“叶夫人,这边。”

无忧顺着这姑娘指路的方向便跑了上去,那姑娘看着内向,却一把挽起她的手,说:“你别听她们嚼舌根,她们那几位谁的闲话也没少说。自己比不过,也见不得别人好。”

无忧此刻如沐春风,心里觉得总算是遇到个正常人,忍不住又往姑娘身上蹭了蹭:“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那姑娘笑着说:“我叫洛清秋。”

洛清秋。那她定然是洛清珏的妹妹了,真没想到他家的女儿也如此招人喜欢。无忧倍感亲切地说:“那你也别叫我叶夫人了,叫我无忧吧。”

洛清秋应了一声,无忧看着她突然便想到了《雨霖铃》那首诗,于是问她:“你可听过一首诗: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洛清秋摇了摇头,无忧顿了顿,说:“你等着,我给你写下来。”

于是跑到亭子中,找来纸笔,开始写诗,不一会就围过来不少人。整首诗写完后,无忧将落清秋三个字画了个圈,隔着人群递给洛清秋:“你看,有你的名字。”

洛清秋朱唇微启轻声吟出这首诗,大赞无忧:“你这诗作的可真妙,尤其是这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看得人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无忧姐姐真是好文采。”

无忧心虚地笑了笑,说:“这首诗也不是我作的,是一位——老师教给我的。”反正出现在语文课本上,也能称得上是老师吧。

洛清秋问:“这位老师我可认得?”

无忧:“他都去世好多年了。”毕竟是宋朝人,可不是去世好多年了么。

洛清秋:“我看就是姐姐作的,却不肯承认。”说罢人群中竟开始传阅那首诗,你一言他一语的,全是夸赞之声。无忧自知跟他们也解释不清楚,再者就算她们非当成她写的,那对她也没什么坏处,于是便不再出声。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尖锐刻薄的声音:“呦,这不是我那武将出生的姐姐么,来参加我们清流文官家眷的诗会做什么?肚子里没半点墨水。”

无忧一看,竟是白知宛来了,心想,你那姐姐肚子里没墨水,还不是因为你们苛待么。踩着人武将的尸骨,过你们清流文官的奢靡日子,还好意思说。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反驳,洛清秋便说:“谁说无忧姐姐不会作诗?她刚做了一首,依我看惊才绝艳,在场怕是无人能敌。”说罢将那《雨霖铃》递给白知宛。

白知宛看了,颇有些气急败坏:“她书都没看过几本,能写出这样的诗吗?怕只是凑巧罢了,又许是从哪本书中抄来的。反正不可能是她自己写的。”

无忧笑了:“你才说我没读过几本书,又说我从书里抄来的,就算我是抄的,你也得找出是哪本书不是?”

白知宛:“许是你在叶哥哥府上读的书,又或者你将叶哥哥的诗句誊抄了来,那谁能知道,叶哥哥才华横溢出口成章,这诗定是他写的。”

无忧听说白知宛见叶行之不肯娶她,转头便跑到洛相国家议亲,谁知洛清珏没议成,倒是和二公子洛世轩定了亲。那洛世轩比洛清珏小了五六岁,可却是个活脱脱的纨绔,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想的,竟应下了这亲事。

如今白知宛心里不痛快也是应当的,无忧懒得再搭理她,倒是洛清秋过来说和了:“既然宛妹妹不相信,不如便让无忧姐姐再为我们作一首诗如何?我们今日是赏菊宴,便用菊来作诗,无忧姐姐,你觉得呢?”

白知宛爽快地应下了。无忧气恼,又不是你作诗,应得那么干脆做什么。

不过这写菊的诗词她可是应有尽有,到时候丢人的还是白知宛自己。

于是无忧将黄巢的《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和郑思肖的《画菊》“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二首挥挥洒洒写了下来,将白知宛虐得体无完肤。

人群里不停地传阅诗句,大声朗诵,似是得到了什么珍宝一般。无忧一脸骄傲地坐在一旁品茶看戏,白知宛一跺脚气得跑了。

突然间人群没了声儿,那些姑娘们不见了刚才的活泼样子,都直直站在了两侧。无忧正纳闷,从人群里远远望去,居然是敬王爷和洛相国。那二人手中拿着无忧刚写的诗,就站在她对面。

无忧手一松,茶杯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收到了第一条评论呜呜呜,我的读者也太可爱了,我宣布以后每年的今天就是我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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