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名分说来也简单。古代讲究的是三书九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在现代自然就是领结婚证。

只需一张二寸照片，两份能证明身份的证件，再去镇政府办公室办简单个手续，从法律角度来说俩人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其实小溪村的人大部分都不领证，嫌麻烦，去镇上一趟不容易，没必要为这种不顶吃喝的小事特意跑一趟。

小白花知道自己和何苏是要领证的。她爹是个死心眼，就认那个白纸黑字上的大红戳，除此之外哪怕办了喜酒在他眼里也是上不了台面的搞破鞋。

“最近要忙的事多，估计要等等。”

话虽然这么说，她也知道去镇上一趟不容易。这些日子要忙的事情一堆，多半要等办完新酒之后俩人才有机会去镇上。

不过何苏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他之前还问了一堆爱和不爱，又突然说起了名分，总不会是不爱了吧？

冯临川白天的话在她的心里多少扎下了细小的根。小小的不足为奇，可一旦涉及到一点，饭桌上说得那些话就很快被牵扯出来。

什么自由恋爱和传统婚姻哪个更儿戏。

什么城里条件好但那里人花花肠子多，还是农村人性格朴实。

还有最后邀请何苏的那句话。

这些都是很平常的对话，普通到随便去个饭店都能听到一堆类似的问话，可不知是结婚前的女人都容易不安，还是冯临川的语气太过真心实意，即便是脑子慢半拍的她，也开始忍不住在心中咀嚼那人之前说过的话。

彷徨、无措，不安与迷茫，曾经的甜蜜的欢喜就像是树上结出的丰满的果，只是一眼其中的甜就能渗到心底深处。也正因如此，才会忍不住担心自己的喜欢只是一时上头。日后爱情变成了柴米油盐，果子熟透落到地上，就只剩下一地惹人厌烦的烂肉碎皮。

不过类似这样的事，小白花以前也没少见。她记得她姐当年也是这样，越临近婚期，脸上的笑反倒是越比以前少。

所以她一边心里不安着，一边又在默默劝自己不要多想。

都是正常反应，新生活前难免会患得患失。

况且他说的是要名分，又不是说不要。

小白花摸着自己不断乱蹦的心，试图从往昔的记忆中找到些能恢复心安的地方。她回忆着两个人的种种，从幼时的初次见面一直回想到心意初始时的无数甜蜜。每一件事都能被她清楚地记起，就连初次心动时脸上涌起的燥热，以及由此紊乱的呼吸都能在瞬间被她再次感知到。

“奇怪...”

也正因如此，回忆完这些后的小白花反而迷茫了起来。

俩人从小到大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总共不到四个月，其中大部分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平淡小事。可脑海里的记忆却多到能密密麻麻填满日历上的每一个小方格。

不仅记忆和数量对不上，就连清楚程度也很让人生疑。她的脑子把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正因为这样才更加担忧。此时此刻小白花终于想起一件最为重要的事：

她这个人从小记性就不好，按理来说不可能把这么多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有关和他相爱的事，无论多么细小都能轻而易举想起所有的细节。可除此之外这段日子里的一切，都像是水中雾蒙蒙的毛月亮，只能看个面前的虚影，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之前让她起疑的一切都因为那个疑惑，一个接一个被串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变成一串写满答案的透明手串，就在这时，何苏递给了她一块饼。

蔬菜切成丝后拌上水和面粉后烙成的饼，是村子里经常见的做法。不足为奇的一块饼，还是刚从锅里煎出来的，上面有着诱人的焦黄脆壳。

不过为什么是饼？

小白花想不明白，但还是老老实实吃了下去。下午那顿饭上被何苏喂了一肚子食物的她，其实早就吃不下去了，但浪费食物不好。哪怕再没有胃口，她也只能小口逼着自己吃下去。

从这一天晚上开始，小白花发现何苏变了，他总是在想方设法给她投喂各种食物。大部分时候是饼，有时候是蔬菜和面烙的其他面食，偶尔还会把菜放在炉子上烤。

“我真的吃不下了，昨天晚上吃的还没消化完呢。”

又一次被对方塞进手里满满一碗食物后，小白花终于欲哭无泪地抱怨出声。

“之前摘得那些菜我房间里还有一堆，浪费了不好。”

“最后一碗，你再多吃一碗。”

她很想说既然如此就送给邻居好了，可在张嘴之前，她就又被对方强行喂了一嘴。

“吃好喝好身体才能好。你知道神仙家门口那些果子吗？吃了都能长生不老，就是因为那些都是假的。”

忙着咀嚼食物的小白花很想说那都是假的，然而她的嘴塞得太满，再想解释都只能任由对方不断说着。

“民以食为天。”

但这句话她没有办法反驳。

那些食物很好吃。何苏明明才开始跟着姐姐做饭没几天，饭却做的越来越好。说来也奇怪，往常脑子里都只想着喝酒的姐夫在吃了他做的饭之后，这两天干活出奇的勤快，整个人浑身上下容光焕发，双眼精神得都能冒光。

她爹这几天的脾气也突然好了很多，平常弯着的腰也支起来不少。某天她还意外听到姐姐在背地里偷偷惊奇：

“叔叔的病怎么突然好了这么多？”

小白花关于父亲生病的记忆全都随着蛇妖的那些一同被抹去，她早就不记得那天上午看见的异常。只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才恍惚意识到她爹前两天的脸色的确很糟糕。

不过现在没事了，白恩礼的精气神一点都不输年轻人，就连胳膊上老到抽抽干瘪的肌肉也再一次彭了起来。

这几天白家人各个都跟吃了灵丹妙药一样，白春秀已经连续三个早上感叹自己脸上的皱纹又少了。一向学不会说话的小豆子甚至在会喊了娘之后，也开始会喊爸爸了。

这个家里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何苏，还有就是楼上的篮子里的那只兔子。它的伤恢复得很慢，虽然也是正常速度，可已经意识到变化都和那些巨大农作物有关的小白花，心想要不干脆也给它吃一点好了。

“那些大萝卜可真有营养，要不给兔子也吃点吧？”

黑蛇：“呵呵，不好。”

开玩笑，会分给白家人已经是他难得大方，怎么可能再分给那只兔子？

这段时间在每一个白家人沉沉睡去的深夜，他都会用法术把那些生长出来的农作物悄悄往自己的灵境内部搬。修为一旦能恢复到某种程度，就能从虚幻的精神空间中扩展出实体空间。这些食物全都被他据为己有，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情意让他不忍心置之不理，估计这一家子人只有小白花能得了他的好。

上完坟之后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和往常产生了不同。每个人都沉浸喜事将近的好心情当中，就连小白花也在街坊四邻的句句祝贺中忘了之前的不安，开始憧憬起婚后的好生活。

所谓喜事对于小溪村的这群人来说，不过就是摆几桌吃几顿饭罢了。这边大部分都是穷人家，平时能吃上点肉都算生活富裕的，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白家自然也不会大操大办。性格古怪的白恩礼甚至连多请几桌都不愿意，如果不是白春秀执意要去村口饭馆子请客吃饭，他估计就只在家里随便办几桌，请点关系好的熟人，外加几乎经常帮忙干活的。

一周，五天，三天，眼瞅着后天就是结婚的日子，白春秀脸上的笑多到都快堆出新的褶子。每天眼睛一睁，她看看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再看看屋外等着干活的未过门女婿，就感觉这日子真的越过越有盼头。

这小何虽然脑子有点单纯，但真的太能干了。忙完田里的就来忙家里的，就连女人家该干的针线活也干得特别漂亮。一想到他在小白花新衣服上绣得那两朵粉桃花，白春秀就高兴得又多笑出了两个褶。

只不过高兴归高兴，她看了看二楼紧紧闭上的窗帘，也有些担心这样能干的女婿会不会把妹妹给宠废了。

这小白花真的越来越懒了。眼看着都快到吃饭的点了，她竟然还没下楼洗漱。

急得她眉毛一飞就想扯开嗓子骂，但转念一想，马上她就是要结婚的大姑娘了，自己不应该继续多管，也就硬生生忍了下来。脑袋一转，装作自己没看见。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口中那个懒到赖床的小白花早就醒了，此时整个人正缩在被子里，捂着眼睛瑟瑟发抖。

“你说这人怎么一直不出来啊？被子里多闷啊。”

“咱哪能知道？咱又不是人。咱要是人的话，第一件事就把你这个多嘴的给吃了。”

她看见了，从一睁眼就看见了。在屋子里被阳光照射到的每一个角落，都零散站着一个半透明的圆润小人。他们没有五官也没有头发，浑身上下平整光滑，一个个长得就像刚从炉子里烧出来的白瓷娃娃，只不过是没上五官的那种。

他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用人类听不到的声音窃窃私语。有一个胆子大的，还蹦到篮子里去拽兔子的耳朵，嘴里还大喊自己战胜了深山兔怪。

小白花不知道这些小人是什么，她只希望这些是一场梦，一场醒来后就什么都看不见的梦。

那些小人已经开始在屋子里唱歌跳舞，全然没有把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她放在眼里，似乎这样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个家伙怎么还不出来？不会是看见我们了吧？”

“怎么可能？人类怎么可能看到我们，她又不是妖怪。”

又一阵嘻嘻哈哈过后，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又惊又怕但还很好奇发生了什么的她悄悄掀开被子一看，就看到那些小人全都消失不见，反倒是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他们之前手牵手疯狂跳舞的地方。

“何苏...”

是何苏，他因为她迟迟没下楼过来找她了。

奇异景象后又见熟人的亲切让她一瞬间险些感动落泪，然而就在她欣喜若狂地想要扑到他的怀里寻求安慰，小白花看到了他在地上的影子。

那不是人类的影子，而是粗壮的、没有四肢的光滑长条。虽然很快就变回了她熟悉的样子，但毫无疑问那一瞬间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人类的影子。

而是蛇的影子。

“怎么了，素素？”

被子外的他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她，可千言万语却都因为这份温柔堵在了嗓子里。

“我好像看见了妖怪...”

而且妖怪似乎就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