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焉还是想出去找找看。

再不济，找几个游魂打听打听，万一有什么目击证鬼也好呢。

谁知刚走几步就被崔姨拦住，“您就在我身边，外面不干净。”

如冯清方才所说，这里可能有鬼，她决不允许小姐以身犯险。

云焉自知事情没完，不好平白让崔姨两边担心，只道：

“我让跟来的人送我回家。”

她和崔姨出门后就发现了，两辆黑色商务车一路跟过来。

崔姨一想，这样最好。

由保镖护送，让小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本要送云焉出来，亲自嘱咐那几个保镖几句话，又被云焉劝回去。

云焉又不是真的打算回家，崔姨跟出来她还怎么去找鬼。

离开前，她担心那小鬼乘她没在杀个回马枪，弹指在工作间的三个女人身上做了标记后才离开。

再度回到那条幽深走廊。

白炽灯还开着，货架上有些凌乱。

水鬼王广安吊着脚挂在货架上，捧着那本线性代数傻笑。

云焉斜睨它，“你这么恋爱脑，没有事业心，我看多半会永远是个储备的神仙。”

王广安从货架上飘下来，瞬间进入工作状态：

“大佬，我女朋友的分店就在附近，我们过去看看，多半能打听到什么。”

工作和恋爱兼顾，它可真是个机灵鬼。

王广安手里的线代书上血色蔓延，显现出一句话：

【亲爱滴今晚好早哦！我去你那儿，还是你过来？】

王广安：“……”

云焉手掌按下去，墙纸上的花纹再度流动起来。

眼前似有薄纱拂过，场景却已然大变。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半掩着。

那是老式铁门，其上悬挂着黑底白字的木牌，用书法体写着“上岸自习室”几个大字。

其下还有几个小字，“地府首家共享自习室”。

云焉：“……”

行叭，服务业如此繁荣，身为鬼帝她应该骄傲。

进门是一间约有百余平米的大厅，白色墙面浅灰地毯的布局很是整洁，如果忽略掉墙面上血糊糊的励志标语的话。

——现在淌的哈喇子，将成为明天的眼泪。

——狗一样地学，绅士一样地玩。

云焉：“……”

这熟悉的画风，差点牵起她为数不多的乡愁。

毕竟在她老家地府的朋友们才有这种审美情趣，这一刻，鬼与鬼之间的沟通DNA秒速连接成功。

房间中央是摆列整齐的数排书桌，各种形状的鬼都在伏案读书。

王广安自从进到自习室，就自在得如同到了自己家。

身边不远处，有一只古装鬼把头取下抱在怀里，一手往嘴里塞薯片，吃得嘎吱嘎吱响。

王广安轻声咳嗽，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上岸自习室萌鬼公约》，示意这里不允许吃零食。

断头鬼青黑的鬼脸上露出两团红晕。

断头鬼吐出舌头道歉，“不好意思。”

舌头还没收回来，断头鬼忽地抬高声音：

“您难道就是论坛里那位上岸的前辈吗？”

这一声非同小可，其他学习的鬼也飘过来。

“您就是小镇做题神仙前辈？”

“其实是老板男盆友啦，有点帅哦——”

“对不起我还是喜欢前辈身边的小姐姐！”

“美貌小姐姐鬼，我可以！”

云焉似笑非笑丢了个眼神，强大的威慑力让众鬼瞬间噤声。

……直到自习室里重新恢复安静，王广安才从断头鬼那里了解到，自己女朋友正在这里办公。

王广安带着云焉继续往里走。

大房间的角落处连着一个狭长的过道，走廊尽处并排立着两个大书架。

书架上贴着标签【3022年地府考公参考书】、【3022年无常晋级统考真题】等标签。

上面堆着显眼的大部头书籍，一眼看过去，有《冥事诉讼法》、《冥法法理学》、《勾魂索一百零八式》、《鬼差理论与技术测试十年模拟》等等。

王广安在书架前负手而笑：

“怎么样，都是我整理归纳出来的。”

它都觉得自己好棒啊，简直是考公鬼的精神偶像！

云焉：“……”

这家伙绝对不能转正。

《冥法法理学》早就不考了好不好！

正在这时，书架后响起一声柔媚的嘤咛。

王广安整只鬼飘向半空，向云焉疯狂眼神示意：

我女朋友啊我女朋友！

之后，就听这个女鬼的声音叹道：

“唉，你真要这样吗？”

一个阴冷男声似是在笑，“为您做这些是我的荣幸。”

女鬼：“……啧。”

男鬼：“……可以吗？”

啪叽。

王广安从半空坠落。

女鬼嗔道：“……哎你不戴个东西吗？”

男鬼嘿嘿笑，“忘了。”

王广安跌坐在地，眼眶含沙。

那边响起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间或还有女鬼轻哼……

王广安再也忍不住，一个翻身踹开书架，破门而入。

昏暗的房间内，一只男鬼跪在地上，手下正在按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王广安目眦欲裂，大吼：

“你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云焉看着那团内脏：……

天哪，这居然是它女朋友。

水鬼的审美已经这么抽象了？！

一室寂静。

良久之后，女鬼的声音从角落的床上飘过来：

“嚷嚷什么，老娘在做心肺复苏！”

云焉望着男鬼手里按着的心和肺，再次愣住了。

对不起，作为鬼帝，她见识还是少了。

这还真是在做心肺复苏啊。

原本暴怒黑化的王广安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软塌塌跌坐在床边。

床上躺着一只女鬼，胸口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大洞。

看到王广安后，女鬼赶忙捂住胸口，对它娇羞一笑：

“哎呀你转过去嘛，刚恋爱就见人家掏心掏肺的样子不太好吧。”

“……”

女鬼自我介绍叫安琦，生前就是卷王，之后毫不意外地卷到过劳死。

但，它和那些过劳死后一心躺平的鬼不一样。

安琦死后，发现阴间有太多市场空白，太多商机。

在它看来，地府遍地都是金闪闪的冥币在朝自己勾小手指。

有钱不赚王八蛋。

它义无反顾地走上女强鬼的道路，并顺利通过一本线性代数，笔仙网络姻缘一线牵，“包养”小镇做题神仙，从对方那里获取创业第一桶金。

问起卢梦曼店铺里的事，安琦痛快承认，卢梦曼是它救下的。

“我从那儿路过，发现那女人不太对劲，就把人弄睡着放盒子里了。”

好吧，它其实是把人打晕了。

但它本意是要救人，达成目的的手段在此就不必多说了。

云焉听到“把人弄睡着”时，嘴角一抽：

……难怪卢梦曼说脖子疼。

“那女人当时特别恐怖，自己拿着口红往脸上涂，嘴里还喊着妈妈，鬼看了都知道是撞邪了。”

安琦作为热心市鬼，路见诡异帮一把是应该的。

只是它作为遵纪守法的好鬼，平时做的最惊悚的事，不过是掏出心肺让人按一按这种养生性质的活动。

根本不知道怎么和邪物打斗，更不知道怎么害人。

所以只是把人打昏，中止对方的诡异活动罢了。

云焉皱眉追问：

“你没看到那害人邪祟？”

她还以为能找到一半个目击证鬼，好顺利抓住那只害人鬼。

“没看到。”

安琦摇头，心道幸亏没看到。

不然分分钟被对方秒成渣，地府女强鬼之梦刚启航就折戟沉沙。

“啊，对了。”

安琦忽地想到什么，转身从房间里的架子上取出个袋子。

“这是昨天我路过的时候，发觉那女人做的水杯不太对，就顺手拿了一个，准备打城隍热线举报呢。”

袋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杯口趴着胖橘猫的陶瓷杯。

司方煜放在云焉桌上的那只杯子，没碎之前想必就是这样。

“我只是凭感觉，但具体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安琦观察云焉的神色，“你能看出来吗？”

云焉：“嗯，有一点。”

有一点骨灰。

云焉猜想，小鬼八成在卢梦曼做的东西里动了手脚。

至于送到司家后，陶瓷全部碎了，多半是因为司方煜带着她给的“护身符”的缘故。

在鬼帝印签的威慑之下，那些器物里原本藏着的骨灰消失，陶瓷做的东西自然也碎了。

安琦身为职业卷王，自然是很有些眼力劲儿的。

早听男友说过，它在跟着一位战力极强的大佬。

今日见到，它隐隐觉得，大佬恐怕不止只有战力这么简单。

它打算待大佬热忱一些，好顺势攀上这条疑似金大腿。

如果不是金大腿，大不了抱上之后再丢掉，也不费什么事。

于是，拉着大佬进入贵宾接待室，打算跟大佬畅谈一下，自己打造地府商业帝国的宏伟计划。

谁知刚聊到虚拟冥币，大佬开始打哈欠；

正要聊猛鬼基因库，大佬身上冒火了！

没错，是真的，手上冒出白色火焰。

作为一只新死不久、没什么见识的鬼，安琦当时就无语了。

您不喜欢您直说啊。

大佬临走前，送给安琦一句话：

“踏踏实实做生意，别搞七搞八。”

*

卢梦曼被救下后，除了脖子酸痛，也没什么其他的不适。

因为崔姨求助时使用了司家的人脉，一清观的道士来得很快。

崔姨出去接待过来的道长，冯清留在房内陪着卢梦曼。

这时候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店门口还有橙色余晖斜照，穿着单薄春装的人也被晒得暖烘烘的。

工作间里不知是不是光线不好，有些昏暗。

冯清打开灯，给卢梦曼倒了一杯热茶。

卢梦曼闲不住，刚恢复些力气就在工作台边忙活。

冯清看了一眼，她在做的是一个三头身的人偶，虽然只是泥塑的胚子，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细眉细眼，表情讨喜的女性人偶。

“你歇会儿。”冯清有些心疼。

她想说其实这两天基本没人买别的，全都是买那黄符的。

卢梦曼没说话，只是扭头对她笑了下。

在冯清的眼里，那笑是有步骤的。

自如白瓷般光洁的额头以下，先是两条眉毛，接着是两只眼睛，弯成两条中间拱起的狭长弧线，与眉毛如出一辙。

最后，嘴巴变成倒挂的弧线。

像个笑盈盈的瓷娃娃。

顶灯青白的光线打下来，并未在她细眉细眼充满东方古韵的五官上打下任何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