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吾商摆着一张死人脸，僵硬地看着封荆拿出一次性用品袋，走到川凝身边时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只看到川凝霜色的脸抬起一点，用平淡的语气回答对方，“浴室进门左手位置，针孔摄像头。”

封荆又问，“没拆？”

川凝回答，“没必要。”

白吾商听着这两句天马行空的对话，差点把自己抓成鸡窝头。

摄不摄像头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觉得脑子嗡嗡的。

封荆没再多问，目光在川凝脖子上停留了片刻就侧身出了门。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他和川凝两个人。

川凝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长腿直接迈过来，坐到封荆刚刚坐过的椅子上。

不知从哪儿捡了两根手链，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左右晃着，他似乎没想提录用问题，只问了句无关紧要的，“直播板带了么？”

“带了，”白吾商下意识回答完，猛地搓了一把脸，“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川凝手里的动作停了半秒，“你是阿拉丁神灯么？”

白吾商一屁股坐到床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居然真的点了头。

“你就当我是，什么心愿告诉我，我去帮你办。”

不知是不是表情过于滑稽了，川凝盯了他半晌，冰川似的脸居然破天荒笑了一下。

没有嘲讽也不带敌意，冰雪开融的刹那间，他抬手揉了一下眼睛，瞳眸再次露出时，又变回了那副疏离的样子。

“为什么？”他问。

白吾商因为这三个字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遣退补助够你花的了，既然已经退出了干嘛还要回来啊？是看我招不到人太可怜？还是跟诡物有仇？还是想发挥余热拯救世界？”

川凝：“说对了一点。”

白吾商：“我说对个屁！你这种情况好好待在畈若城都没几天可活了！”

川凝默了默，“……言重了。”

“唔抱歉，”白吾商下意识说完，又猛吸了一口气，“……不是，我哪言重了！我是说真的，你是不是有什么执念在哪个污染区，你直接告诉我，我给你去办，从此咱们两清你就别折腾了，行不行？”

手链摇动了一下，川凝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托住，然后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他似乎不喜欢与人对视，自始至终都只是盯着手指凸起的骨节，“我调查过你。”

白吾商眼睛一眯，“嗯？”

川凝说：“菩萨嘴豆腐心，脑子不聪明，立场也不坚定，多磨几天就会心软。”

他轻嗤了一声，“就像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却要和我两清。”

白吾商：……

言简意赅，太精确了，他实在就是这么个人。

又或者比川凝说的还要严重。

他总是想为每个人规划出圆满的结局，总想给任何问题找到万全的策略，有时候他会想自己算不算是极端的完美主义者，可实际上他甚至没做出过哪怕一件堪称完美的事。

“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没得商量，”白吾商难得想要强硬一次，甚至想好了满腹说辞。

可川凝却话锋一转，“那就帮我实现心愿吧，神灯先生。”

嘶……

白吾商千提万防地点头。

“你说，只要我能办得了。”

他用了点话术，将最终解释权巧妙地掌控在自己手上，可川凝似乎并不在意，甚至还轻笑了一声，“这件你还真能做到。”

白吾商被他勾得好奇，身体不自觉前倾，还没来得及再问，就听那道嗓音已经带着几个字，轻飘飘地传进了自己耳朵里。

“神册榜下一期是什么时候？”

白吾商脱口而出，“7月。”

川凝应了一声，轻声道，“我要霸榜。”

白吾商：……？

没来得及问出的问题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觉得对方说这句话时带着几分幼稚，就像个五六岁的孩子指着柜台的玩具飞机理所当然地对他说“我就要这个”。

他几乎想都不想就要拒绝，可一时间居然连拒绝的胆量都没法攒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中响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诡物横行的37年间，管控局直属的诡物直播平台只有三个，【星落】、【浮空】和他们的【诡异丛林】，三大平台分别设在三大管控区内，平时互不干扰，也没有交集，只有一个榜除外，就是神册榜。

神册榜总共100个榜位，三大平台共竞，按照总积分排名，榜期为20个月，每期开榜前积分清零，排名实时浮动，直到结束日凌晨24点定榜公示。

公示榜上的第一名，会得到进入【异端研究所】的资格。

而所谓霸榜，是从开榜到公示的20个月里，每次数据浮动刷新，都稳居榜单第一的位置。

它象征着永恒的巅峰和绝对的优势，以积分垒起的排名天堑，会将容错率概率拉到最高，极端情况下，甚至容得下生与死的误差。

那不是一个“要”字就能轻易得到的东西。

“神册榜开榜至今三十多年了，现在是第19期，结束的那18期里，就只出现过三位霸榜者。”

白吾商说得很慢，他认真盯着川凝的眼睛。

“第1期的宁溪，第15期的黎茗伊，和第18期的黎诺。”

“宁溪这种内测研究员就不谈了，说说其他两个。黎茗伊霸榜那年24岁，在【星落】待了九年——巅峰期。黎诺霸榜时22岁，在【星落】待了四年……”

他说到这儿叹了一声，“那个也没必要谈了。”

川凝却冷不丁接了话，“少一分钟都不是霸榜，黎诺不应该算在里面。”

白吾商听完就笑了，“你们还真是……”

他捕捉着川凝脸上转瞬即逝的漠然，继续道，“第18期榜的公示期在新历35年10月的最后一天，黎诺是当月17号死的，那天起实时排行榜点击量降了几乎一半，后来的公示榜又直接将黎诺的名字抹除了，所以你是不是也认为他是直接掉出了神册榜？”

“其实那期的实时榜很精彩，黎诺死后的十几天时间，排名第二的名字翻着花样的变，但直到榜停那一刻，第一的名字一直都没变过。”

Norlin（黎）

积分和排名在17号那天一同静止，又随着第19期榜单的开启彻底清空。

白吾商印象太深了。

“少一分钟都不是霸榜，但黎诺是。可惜没看过的不知道，看过的又没人提，第18期结束的那天，我以为至少会掀起点风浪，可越期待就越是什么都没有……”

他对川凝耸了耸肩。

“星落那边连讣告都没出就给销了号，直播视频全网删除，直到今天，连名字都很少有人提起。”

无情到就像那人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打住，说好不提的。”

白吾商干涩地笑了两声，将话题转回来，“我也不是特意在你面前长他人志气，但有些事情是需要门槛的，远的先不谈，你至少要能活过20个月吧。”

川凝脸上看不出喜怒，“我需要先有一个平台账号。”

白吾商冷若冰雪，“没有。”

川凝：“这件事你能做到。”

白吾商没忍住骂了一声，问他，“就算给你个账号又能怎么样？”

难不成还真要去霸什么狗屁的榜？他连眼前这人能不能活到七月都存疑。

川凝的目光从手指上移开，静静地盯着他。

也不知那张脸到底有什么魔力，白吾商被他这么一盯，心里的光明天路一下子就弯了。

给他个账号又能怎么样呢。

他突然想。

总归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录用是一回事，录用之后派不派任务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从这个想的话，反而把人留在身边更能看得住。

转念又一想。

他闲着没事看住人家干什么？！

“咳——”

他虚张声势地咳了一声，心里乱七八糟的打着算盘，嘴却还是硬的，“这事难……”

“办”字还没说出口，就见一个十寸大小的直播板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封荆头顶还搭着毛巾，直播板递到川凝手里后，身体后倾，随意倚在电脑桌旁。

他瞥了川凝一眼，毛巾扯下来扔给白吾商，“该你了。”

白吾商抱着毛巾反应不过来，“我什么？”

封荆：“去洗澡。”

白吾商：“我又没淋雨。”

封荆脸上表现出不加掩饰的嫌弃，“不洗也行，去睡沙发。”

白吾商：……

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说完这句之后，眼底似乎划过了什么不得了的情绪，就好像巴不得他不要去洗，然后理所当然地滚出去睡沙发。

白吾商宁死不睡沙发，但洗澡的事情也还想再挣扎一下。

“我有点害怕，万一卫生间闹鬼呢？”

封荆微微一笑，“那就别洗了。”

川凝在同一时间开口，“装了监控，有异常会看到。”

白吾商一怔，“什么监……”

话还没问出口，突然想起二十分钟前这两个人的诡异对话。

“进门左手位置，针孔摄像头。”

“没拆？”

“没必要。”

白吾商：……

神他妈装了监控。

“到底洗不洗？”封荆没多少耐心地盯着他。

白吾商牙一咬心一横，“洗！”

装着监控呢，他怕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