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着红灯发出刺耳提醒声的救护车很快停靠在平宁巷入口，附近的人都知道平宁巷是个怎样的地方，有人拨120叫来救护车就是件相当罕见的事儿。
住在大红旗袍女人家附近的中年醉鬼在听见动静后，骂骂咧咧的从窗户口透出头：“谁他妈大下午扰了老子喝酒的兴致？”
本来跟在白大褂护士身后紧张兮兮看着正在被担架抬着马上就要转移上救护车的孔令一听到这声音，被吓得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凑到沈清身边，企图用他的身形遮挡自己的存在。
“狗日的小兔崽子，又他娘的跟段家那个克爹娘的丧门星混在一起，赶紧给老子滚回来。”认出是自家崽，中年男子一下子醒了酒，爬上窗台直接跳下来，随手抄起旁边的一根棍子，然后目光又凶又狠的朝人群追来。
抬着担架的几个白大褂瞧有人提着棍子从后面撵过来，脸上不约而同浮现紧张，沈清见状，目光一闪，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拽住孔令，语气冷淡的说：“你就不要跟了。”
孔令一呆，随后指着那醉鬼父亲声音急促道：“你没看到那个老畜生手上拎着棍子吗？”
沈清语气冷漠道：“那是你自己惹来的，不要连累了段无。”
孔令急了：“他不敢对段无下手。”对自己却完全没有顾及。
沈清语气冷漠：“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决不会拿段无的性命的去赌。”
＊＊＊
曾经有人告诫沈清，你要积点德，别占着别人的位置，反过来还对别人做着算不上人的事情。
沈清没有听。
他想，别人都在欺负那个残废，凭什么自己不能？
即便知道抱错了也要将人送到乡下，连亲生父母都嫌弃威胁自己在沈家位置的残废，自己凭什么要对他表现出善意？
沈氏夫妇宠了他二十二年，即便后来知晓他不是亲生的，仍然认为只有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的自己才是他们真正的儿子。
人有时候不能太过分，对于很多事也不能过于盲目自信。
比如沈氏夫妇，突然莫名身患顽疾，然后双双殒命。
比如沈清自己，他自得于沈氏夫妇眼中始终只有自己，但当葬礼上律师当众宣读沈氏夫妇留下的遗嘱时，他才真正慌了，沈氏夫妇将所有的亲情给了他，继承沈家庞大家业的却是段无，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遗产的受益者，唯独沈清被排除在受益人之外，因为那份遗嘱，他甚至带不走属于沈家的一个钢镚。
沈清在段无面前的嚣张只持续不到一年，然后他被对方亲手送进了地狱。
刚深陷囹圄的人身上总存在着莫名的傲气与棱角，时间是最无情的怪兽，傲气总有消失的一天，棱角总有被磨平的一天，地下会所被困了四五年，每天被迫经历不同的屈辱，那段暗无天日沈清不愿再经历一遍。
被放出去的那天，孔令面容冷漠的送来一把钥匙，说是段无让转交的，如果他没有去处，可以回那个本该属于他却让段无承受了罪恶的地方。
“病人的家属在吗？”
回忆蓦然被断，沈清站了起来，抬高右臂：“我就是。”
医生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过了还半天才道：“让你家大人过来，病人已经在了手术间，需要先缴费签字。”
“没有大人，父母去世的早，亲戚也早断了联系。”
在对方怜悯的目光中，沈清语气缓慢的问：“请问缴费的地方在哪里？”
“二楼西侧，对了，别忘了拿上缴费单。”
“谢谢。”沈清点点头，拿着缴费单拖着行李箱往白大褂指的地方走去。
“哎，等等......”目中怜悯还未散去的白大褂在后方叫住那个拖着行李箱的清秀少年。
“还有什么事没有交代么？”沈清转身朝白大褂望来。
“那个...你有钱交手术费么？”
“有。”沈清笑了：“谢谢好心，不缺。”
缴费窗口，沈清‘哗啦’一声，打开了行李箱。
他先掀开上面一层奢牌休闲装，然后扒拉出一堆红彤彤的最大面额现金。
围观人群被他这番操作惊呆了，这年头虽然电子支付还没完全普及，但大部分上医院都会选择刷卡，即便全是现金支付，也很难做到像这位清秀少年这么猛的。
“您这边需要先缴一万八。”
沈清点了点头，蹲在地上数了一百八十张红彤彤的票子，然后塞进了窗口。
负责收费的小姐姐的一边把钱放进验钞机一边忍不住提醒沈清：“现在骗子多，这么做容易树大招风，回头提醒你爸妈，现金最好别装在箱子里到处带。”
沈清没有跟对方解释，只笑着说了声‘谢谢提醒'，接过对方递来的缴费证明，又拖着箱子乘坐电梯往手术间所在的方向。
将缴费证明送到正在等他的白大褂手中，以段无家属的名义在同意手术的协议单上签字，做完这一切，沈清扶着行李箱，安静的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廊凳椅上耐心的等待。
不知何时睡着的，沈清被人推醒了。
整个人平躺在凳椅上，行李箱当作被子盖在身上，一双臂膀如同八爪鱼一样，自下而上紧紧抱着，仿佛怕人来抢似的。
“睡在这里不冷么？”还是那个白大褂，段无的主刀医生就是他，与无数病人打过交道，像沈清这样奇怪病人家属还是第一次。
“不冷。”
放下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行李箱，沈清颇为尴尬的朝对方扯了下嘴角。
“病人已经被转进合适的病房了，在住院部302，你现在可以过去瞧瞧他。”
“好。”沈清点了点头，拽着箱子离开前突然回头问：“请问安排的是单人间吗？”
“如果提前做了要求，没有特殊情况，住院部那边会根据一开始的要求进行安排。”
“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
当沈清拖着行李箱出现在段无住的302病房时，对方正皱着眉接受护工阿姨的投喂。
后来，每次段无想起自己与沈清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总觉得那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时刻。
段无伤的太重，浑身骨头太多的地方被敲碎，眼下几乎被白色绷带缠成了木乃伊。
“你这双腿伤的最重，幸好没拖太长时间，否则有彻底废掉的危险。”护工阿姨显然从护士小姐姐口中听了不少情况，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少年住院的这阵子由她照顾，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段无虽然皱眉不太情愿让别人照顾，但在全身完全不能动的情况下，只能目光阴沉沉的被动接受。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如此阴鸷的眼神，不该有着如此深沉的戾气，然而环境造就一个人，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身上冒着浊浊的寒气。
段无一向是敏感容易被惊动的，床边蓦然多了道气息陌生的身影，这让他瞬间像极沈清养的那只遇事突然炸毛的西伯利亚森林猫。
“你弟弟来了。”护工阿姨看到沈清后笑着对段无道：“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眼中飘过疑惑，段无冷漠的开口：“我不认识他。”随后眸光转向那位站在他病床边一言未发的清秀少年：“你是谁？”
“沈清。”
段无闭目回忆片刻，而后睁开眼睛，一双眼闪着灼灼的光：“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沈清诧异的望着他，耐心的解释道：“你当时的情况很糟糕。”
“是孔令领着你去的吧？”
沈清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暂时默认。
段无也沉默了，半晌，沈清听到了重重的磨牙声以及一道嗓音阴郁的怒骂：“孔令这个煞笔。”
闻言，沈清愕然，随后在段无瞧不见的视角，唇角微微上扬。
***
请护工阿姨需要另外花钱，照顾段无的这个是老手，两百三一天，比正常价贵了三分之一。
沈清就这样一只手搭着行李箱看着护工阿姨给段无喂完饭，又出门叫来相熟的男性护工请人家将段无弄到轮椅上并推进卫生间帮忙处理一些个人问题。
八点，两个护工都走了，沈清仍然扶着箱子站在病床旁边。
段无盯了他好一会儿：“你什么时候走？”
“我没打算走。”沈清先将行李箱放在角落，然后坐上了护工阿姨之前坐的凳子上。
“你一直在这里我怎么睡？”段无的语气很不好，如果不是现在全身骨头断裂，身上到处都痛，按照他此时仿佛吃人的眼神，下一秒将沈清逼入墙角狠狠上他一记眼药的概率非常高。
“你放心，医院有可以一晚一租的移动小床，我不会跟你睡一张。”
沈清说完特意扫了眼床铺，接着补充道：“况且这床太小，只够你一个人睡。”
段无差点被沈清的逻辑气笑了：“你听不懂人话么？我说的跟你理解的是一个意思么？”
忽略对方恶劣的态度，沈清语气淡定的说道：“我今晚没有地方去，只能在这里待几晚。”
“你——”
“讲了这么多话，你渴了吗？”沈清站起来，及时截断段无，他替对方说道：“你其实渴了，别觉得不好意思，我马上替你去接。”
望着那道拿着一次性纸杯进入水房故意不给他插话机会的身影，段无气的微微抬高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