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接到自家上司的命令后，便紧赶慢赶、马不停蹄地赶路的诸伏景光到了短信上给出的地址，还没来得及思考“是先自己探索一下”还是“询问上司下一步指令”，便被主动迎上来的底层人员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阵鸡飞狗跳后，他与面前同样一脸懵逼的女孩面面相觑。

诸伏景光想过很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比如说布什米尔今天心情不好特意喊他过来当沙包啦，布什米尔懒得开车让他当免费司机啦，布什米尔又打算给他发一大叠任务清单啦……他预想过很多可能的情况，但他万万没想到，布什米尔是叫他来带孩子的。

别说，虽然离谱，但的的确确又是布什米尔会有的风格。

不过感慨归感慨，诸伏景光属于卧底的弦却没有放松，转而开始思考起这一事件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布什米尔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带孩子？

首先排除掉自己申请的可能：布什米尔一看就不是个喜欢小孩的，这从上次他干脆利落地杀死那个新生的婴儿的动作中就可以看出。

而且组织里的人也没这么同情心泛滥，大多数组织中人都是脾气暴躁的主，根本没有这个耐心去伺候一个小孩儿。

那么大概率是上头颁布下来的任务了——只是，这个任务的目标何在呢？又为什么会选择一看就不会带孩子的布什米尔来执行呢？

这都是诸伏景光需要思考的问题。

况且，这个孩子本身也能说明不少问题——行走时下意识控制的步伐、时刻关注着身周情况的眼睛、手上某些位置厚厚的老茧……看她的模样是接受过长时间的相关训练的，这便也侧面说明她在组织里待的时间并不短。

那么组织里有专门培养自己人的机构的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既然组织要培养信得过的成员，那从小的思想教育和体能训练就必不可少，对小孩子的需求自然也不会小到哪里去。

只是小孩子从哪来？首要的途径便是拐买。日本对户口的管理本就不严，形式机制上则更是落后，社会关系上的冷漠也给予了不少方便，失踪几个亲缘关系冷淡的孩子几乎很难发现。

如果这孩子是孤儿院的，那就更方便了——反正小孩子年纪小，脆弱又贪玩，随便找几个借口就可以糊弄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多管闲事的人特意来查。

万一真有较真的，组织的力量又不是摆着看的，这点难度的造假还不是轻轻松松。

当年他的弟弟，恐怕也是这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拐走的。

假若不是他卧底进了组织，他恐怕也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发现不了真相。

想到这，诸伏景光湛蓝的猫眼便是一暗。

不过，有了这个线索，再顺藤摸瓜也方便了不少——既然组织控制住几个孤儿院就可以源不断地拐卖小孩，那只要根据孤儿院中孩童死亡或失踪的频率记录，就可以找出与组织有联系的福利院。

到时候，敌在明我在暗，既能够收集信息和证据，公安想要做什么也会便利不少。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眼下的任务。

带孩子什么的……虽然他的确十分怜惜面前的女孩，但在组织这个吞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不可能用以往的态度柔和地对待她。

况且从组织里出来的人，哪怕看起来再怎么无害也不能小觑，所以说诸伏景光还得提起十万分小心让她别看出不对，然后直接举报审问一条龙。

但是想归想，看着女孩瘦弱的身躯和明显不大的年纪，诸伏景光仍感觉自己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他是否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呢？

一句话突然从诸伏景光的心底冒出，使他不由自主地分了一下神，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自己的疏漏，重新集中注意力到了眼前等待着他的女孩身上。

先询问一下名字吧。

在刚才与布什米尔安排的交接人员的交流中，诸伏景光已大致了解了女孩的情况和自己要负责的任务，但不知道是不是交接人员的疏忽，他并没有从对话中得知女孩的名字。

而现在再问也不太可能——或许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个交接人员跟布什米尔一个德行，交代完话转身就走，快得跟身后有人在追杀、再不逃就会有生命危险似的，令他都没来得及拦人把任务细节问个清楚。

再加上这个组织基地地形有些复杂，弯弯绕绕的拐角什么的特别多，而他之前并未来过这不熟悉地形，导致他一个不留神，交接人员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想到这无奈的情况，诸伏景光决定还是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

于是他对女孩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并在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她明显是被吓到了的表现。

诸伏景光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仍维持着面上的和熙：“既然接下来一段时间要一起相处，那么互相交换一下名字吧？我是绿川光，你呢？”

他虽然不能将自己对女孩的关怀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还是想尽可能地对她好一点。

反正诸伏景光也不是没在组织面前表现过温和的模样，对外伪装的说辞也有不少人知晓，现在的表现还可以说是为了间接讨好上司，或者说是一场不怀好意的试探。

真有组织中人看见了，也不会对他的所做所为起疑，说不定还会在心底忌惮地给他贴上个虚伪笑面虎的标签。

……尽管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安慰，并不能真的让她脱离组织这个无边的泥沼，但他还是想要这么做。

或许是无用的自欺欺人，或许是出于姗姗来迟的愧疚，或许只是希望……让她在黑暗中沉沦时，仍有那么一点温暖发光的记忆可供慰籍吧。

女孩并不清楚面前人心中复杂的心理活动，感到奇怪的她仅仅是用那双纯黑的眼睛小心谨慎地打量着诸伏景光，小声但清楚地回答道：“……189。”

诸伏景光闻言一愣，旋即心中又沉重了些许，但还是弯了弯眼角用哄孩子的口吻说到：“那我称呼你‘小九’可以吗？”

明显不适应这份亲昵的女孩手下意识地紧握在一块，手指不安地动作着：“……嗯。”

“之后你会跟我住在我的安全屋，所以我们首先要去购买一些生活用品。”诸伏景光笑了笑，简单和她说明了接下来的行程，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动了动，但考虑到女孩现在的情况，最终还是没有把手伸出去，“走吧。”

他带着如小兽般警惕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女孩到了自己停车的地方，待她上车坐好后就一拧车钥匙，开车往米花大商场的方向驶去。

现在并不是什么车辆高峰期，他们的车子一路顺通无阻，没花多少时间便到达了目的地。

诸伏景光寻了个方便的位置将车停好，示意女孩下车。

在车辆行驶过程中一直拘谨端坐着、眼睛却始终盯着窗外繁华的景色的女孩闻声一抖，马上收回了视线利索地下了车，站在旁边安静地等待着诸伏景光。

尽管她的动作很快，诸伏景光还是看清了她眼里未完全消散的惊奇和艳羡，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向往与失落。

……她没有见过这些？

诸伏景光内心诧异，表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先去买衣服。”

眼睛正贪婪打量着身周的女孩没有任何异议，连之前哪怕不知道该回什么时也要干巴巴发出的“嗯”都没有了，只随便地点了点头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诸伏景光像鸭妈妈带小鸭子一样领着身后的小尾巴上了二楼，目标明确地走向了一家童装店。

这个时候就要感谢自家超级弟控的好友了——要不是春川朝泽时时把弟弟挂在嘴边，无论什么事，只要和弟弟有关，都会骄傲地拎出来分享，诸伏景光还不会知道这家童装店。

而且根据自家好友对弟弟的上心程度，这家童装店的衣服质量绝对差不到哪去，正好春川朝泽的弟弟和这个女孩差不多大，身形相似，拿来做参考再合适不过了。

走进童装店，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圆脸女导购马上迎了上来，带着亲切的笑容询问道：“您好，请问您想要什么款式的衣服？”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新奇地东张西望着的女孩被她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摆出了一个介于攻击与撤退之间的姿势，一双纯黑的眼珠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注意到她的反应的诸伏景光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幅度，却没有戳破她走神的事实，只是笑着回导购员：“麻烦给这个孩子选几套衣服。”

女导购微笑地应下了，转头要观察女孩的身形好选衣码，但她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见严严实实躲在男人身后的孩子，只能从偶尔露出来的几点衣角可以判断出男人并没有在说谎。

女导购：“？”

诸伏景光：“……”

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