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伏特加的身后，花了一段时间穿过了略有长度的走廊，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边走边记录路径和估算地面上对应方位的他还未真正进入，便通过伏特加推开的门缝瞧见了今天一切遭遇的源头——一个看似漫不经心地坐在沙发上，充满力量感但不过分夸张鼓胀的肌肉却没有丝毫放松，如狼般的绿眼时刻扫视着四周警惕的男人。

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的他披散着看上去就十分光滑柔顺的银色长发，叼着正在燃烧尾端发红的香烟望了过来，手边的扶手上放着一个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见两个人进来，琴酒随手挂断了用来监听动静的通话，那双锐利的绿眸带着如山般沉重的压迫感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在长时间的跟随中早已习惯于自家大哥身周无时无刻散发的杀气，伏特加对此镇定自若，低头喊了一声“大哥”后站到了一旁，让出了身后被他高大的体形遮住的诸伏景光。

哪怕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面对着仿佛隐隐渗出血腥味的冷冽杀气，诸伏景光仍不禁身体僵硬了一瞬，原本平缓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但很快他便从滔天的杀气中回神，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后马上调整了状态。

琴酒收回了视线，将嘴里已经烧得只剩短短一截的香烟取下，摁在面前案几上的烟灰缸里用力转了几圈，待烟头上明显的火光消失后就抽回了手。

“表现不错。”他淡淡地说道，没有指明话中所指的对象，但在场的三个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诸伏景光微微低下了头，以表示对这句不听那漠然的语气还勉强算得上是夸赞的话的反应，也是表示底层成员对代号成员的尊敬。

坐在真皮沙发上的琴酒没有对此作出什么反应，也没有解释叫他过来的原因，只是给了旁边自从进入房间后就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伏特加递了个眼神。

“读琴酒语”熟练度Max的伏特加心领神会，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里装饰低调奢华的实木酒柜，弯腰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沓薄薄的纸，然后走到了琴酒身边将纸恭敬地放在了桌子上。

琴酒从穿着的黑色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打开盖子抽出一根用手夹着轻向外倾，旁边的伏特加立刻识趣地掏出打火机弯腰将其点燃。

“去纸上提到的地方找布什米尔。”琴酒熟练地将燃着的烟放入嘴里，颇有节奏感的吞吐着烟雾，说出的话却仍咬字清晰。

伏特加好心补充道：“纸不能带走，最好现在把纸上的内容都记下来。”

因这些天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经历而对“布什米尔”这个名字印象深刻的诸伏景光马上反应了过来，上前几步拿起桌上的纸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一开始还有空余的心思分神思考琴酒和布什米尔之间的关系、布什米尔为什么迟迟不露面给他布置任务等问题，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字句映入眼帘，对自己的理解能力还是有一定信心的诸伏景光不由得有些怀疑人生。

纸上总共例举了几十个地址，大部分都是医院，更详细一点则是精确到了各个医院停尸间的冷藏柜号。

米什米尔难道早在之前的任务中出事了？组织的目的是让他去领回他的尸体？

诸伏景光的思维不由自主地向天马行空的方向发散了一下，旋即他立即反应过来否定了这种离谱的猜测，并正儿八经地思考起了琴酒给他看这张纸的用意。

看到他掩饰得很好、但在表情细处中还是透露出来的疑惑后，琴酒用明显带着嘲讽的语气好心地向他解释了一下：“布什米尔有怪癖。”

所以说……布什米尔喜欢钻医院停尸间的冷藏柜？或许还不止如此，因为纸上提到的地址还有不少不在医院，但无疑都满足封闭、狭小和寒冷的条件。

听明白了的诸伏景光不禁有些怀疑自家上司的精神状态是否良好，并为接下来与上司打好关系以便更好地获取情报这个任务的难度上调了一点点。

他并不是十分擅长心理学，却也明白自家上司的情况与大部分正常人都不同——普通人往往会厌恶、回避封闭的窄小空间，这是出于深刻于生物本能的逃生需求。

当然，少数有过特殊经历或性格内向、对个人空间极为看重的人不仅不会排斥这样的环境，反而能从中获得安全感和满足感。

但加上“寒冷”这个条件，诸伏景光便基本可以排除性格导致，而可以肯定米什米尔一定有过什么对其留下了深刻影响的遭遇。

待他将这个情报汇报给公安，公安里的心理专家说不定就能从中分析出布什米尔的心理弱点，并在未来可能的抓捕或击毙行动中加以利用。

而且据他所知，医院停尸间中冷藏柜的温度一般都在零下二十摄氏度左右，听琴酒的意思，布什米尔似乎经常待在有类似温度的环境下，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他对低温寒冷的耐受力十分高，且身体素质绝对低不到哪里去。

按捺住心里因获得代号成员情报而产生的隐隐的激动，诸伏景光一目十行地迅速扫过了纸上的文字，并利用优秀的记忆力将其中所提到的地址全部牢牢记住。

但他仍谨慎地又看了几遍，确认真的没有遗漏疏忽后才将纸放回了桌子上，站直身体微垂下头等待着琴酒发话，而不是选择转头就走去找布什米尔。

用手夹着已经燃烧到了一半的烟，琴酒抬手将烟尾挂了不短一截的烟灰抖落进了烟灰缸里，对他的表现毫不意外。

从之前监控里看到的表现就可以看出，这个底层成员脑子不笨，且行事十分小心慎重，却又不乏大胆的勇气。

能从接头时的旁枝末节的细节中知晓组织的深厚力量，因此全程提心不轻举妄动；进入通道后隐蔽打量上边安装的摄像头的动作，说明他意识到了背后的人的存在；在电梯门前机关启动后没有落荒而逃，并在电梯运行时一直保持警惕和冷静，开门后能迅速意识到伏特加的存在且在短时间内将其制服……这些表现足以让琴酒勉强认可这个底层成员的能力。

而且这个家伙表面上对代号成员相当恭敬，给够了面子，礼节也做足了。就连先前与伏特加的打斗也特别有分寸，没有下重手，不然此前伏特加也不会在他看资料的时候特意提醒。

这也证明了这个底层成员是个聪明人的事实——作为一个对组织内部人员结构并不清楚的外围成员，他很快地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并对此立即做出相应的行动。

既不让自己得罪高层以影响自己的处境，同时还可以讨好结交代号成员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毕竟代号成员也是人，既然有人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那偶尔帮点不碍事的小忙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现在琴酒看诸伏景光还算顺眼，起码比看组织里其他一些没有自知之明、能力没有野心一堆的莽夫蠢货顺眼多了。

琴酒自顾自地将抖完烟灰的香烟重新放回了嘴里，那双被氤氲的烟雾模糊的绿眸没有具体的落点。

起初他得知那个惹人发呕的女人将一个底层成员调到最近因有业务而要留在日本的布什米尔手下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贝尔摩德不怀好意。

毕竟在欧洲业务繁忙的布什米尔跟他一样，十分厌恶那个整天仗着地位特殊不做任务、却又因为权利大和情报贩子的身份到处打探消息、向她索要任务信息时总是神神秘秘不说清楚、花起其他代号成员辛苦挣来的组织经费毫不手软的可恶女人。

而贝尔摩德也格外讨厌一到欧洲去就总是给她派任务并凭借地头蛇的身份强迫她完成任务、且做任务完全不给报酬还油腔滑调地说她的报酬包含在之前花掉的组织经费里了、时不时把她的行踪泄露给M16等特务机构并美曰其名说是为里面的组织卧底攒功劳的布什米尔。

因此互相看不顺眼、经常给对方使绊子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好不到哪去，知道这点的琴酒自然不会认为贝尔摩德这此调手下只是兴趣一起做好事，让布什米尔多个属下分担跑腿等的零碎工作。

亲自来到日本的布什米尔因组织里的规定并没有带多少欧洲的人来，而且这点人手基本都投入到那项让他来日本的工作中去了，所以此时他身边是没有可长时间使用的属下的。

不过他现在负责的工作保密级别很高，也被Boss高度重视，随随便便加入底细不明的家伙只会坏事且也算是他的失职，因此要是被抓到了搞事的把柄贝尔摩德也不会好受。

贝尔摩德自然不会干这种自毁长城的蠢事——只是权高位重的布什米尔虽然负责这项工作，但实际上几乎没有什么工作。

身为最高领导的他只负责监督工作的进展和偶尔在大方向给个指导，至于剩下的事？他带来的那些手下又不是吃白饭的。

所以无所事事但事业心重的布什米尔自觉帮起了组织日本分部的忙，替因一年前的事故而导致现在还人手不足的分部完成了不少任务，大大减少了分部的压力。

这种情况下，贝尔摩德给布什米尔调手下就没有越线了——毕竟出任务的时候，避免不了有一些零碎的小事要干，使用手下就是一个好选择了。

其实布什米尔是没有必要来的，派个得力心腹足以胜任。但奈何这次的工作格外重要，于是为了向合作对象表示重视以保证合作的顺利完成，同时也有Boss的示意以及组织内部的权力制衡等原因，他亲自来到了日本。

因为都是组织这个大资本家名下的勤劳社畜，且相互见识过对方的处事能力，所以跟布什米尔关系良好的琴酒就出于一丝小得不能再小的同事情和对抓贝尔摩德小辫子的期望，或许还能加上一点懒得亲自跑去抓人催干活的想法，特地利用交易后的一点空闲时间约见了贝尔摩德安排的那个下属。

原本琴酒以为贝尔摩德会调个歪瓜裂枣的蠢货来恶心人，但这么一番试探下来那个底层成员不仅不能说是废物，反而能评价上一句能力不错。

加上其有脑子且相当会看人眼色来事这点，用起来舒心得简直可以称为“优秀下属”了。

不过琴酒坚信贝尔摩德不怀好意，认为她的手段绝对不止这些。

难道是想让他辛苦培养下属后来摘桃子？琴酒从诸伏景光恭顺的外面下看到了野心，这种人一但有升迁的机会绝对不会错过，上司情谊说抛就抛，贝尔摩德去勾搭的话肯定能成。

但琴酒清楚布什米尔不会上这种低级的当——他用人向来谨慎，根本不会信任和培养一个临时的底层成员手下，基本都是当成消耗品用。哪怕前置情况真的发生了，布什米尔也一定会在手下选择跳槽前杀了他。

布什米尔从不容忍背叛，这也是琴酒最欣赏他的一点。

同理，做传递情报的暗钉也不可能，这违反了组织的规定（虽然真正的高层的代号成员只会表面上遵守），更重要的是贝尔摩德的身份不能做这样的事。

琴酒不清楚贝尔摩德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也许她掌握了什么他所不知晓的情报。反正依她的性格，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是简简单单地做慈善。

不过，他很乐意顺手帮一下布什米尔的忙。

反正无论贝尔摩德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执行的人死了，任她能力再大也掀不起什么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