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安正在与窗外的女鬼面面相觑。

王天薇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把水缸放到他睡觉的窗户底下，而她会不定时的把脑袋伸出去扒在窗沿上往屋里瞅，确认宋今安是不是还在里面。

“我说了不会丢下你，这里是我家，我能去哪？”宋今安坐在床边，他没办法休息，换做是谁都没办法休息。

王天薇一张惨白的脸贴着窗户上对着玻璃哈了口气，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猪鼻子：“你睡你的，就当我给你把风了。”

宋今安无言以对，他在自己家睡觉需要把什么风？况且还有什么是比一个深更半夜扒人家窗户的女鬼更恐怖的吗？

睡是睡不着，宋今安干脆拥着被子闭目养神，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见到王天玉和袁鑫磊时的情景，袁鑫磊明显对王天玉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但他为什么还要与王天薇交往呢？

用王天薇自己的话说，她们属于日久生情，可在这段感情里似乎一直都是王天薇单方面的付出，不管是学习上，事业上，财富上，她都给了他无法抗拒的巨大帮助，现在谁又能说得清楚他出现在社团到底是不是因为兴趣，那一团溅在女孩身上的墨水，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王天薇追蛾子的时候撞到了滴水檐上，“扑通”一声掉进下面的水缸里。

宋今安睁开眼睛安详的看着天花板，什么样的豪门可以养出这样的千金？

“我们明天要去城外的一个别墅度假小镇，那里有一个知名的服装设计师，你们就是在拜访他回来的路上出的车祸，这件事你记得吗？”宋今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并没有因为被打扰了休息而不耐烦，他好像总是这样不急不躁，任何时候都保持极好的涵养。

“好像是要去定礼服，我们要订婚了。”王天薇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湿漉漉的趴在窗台上。

“他向你求婚了吗？”宋今安嘴角带着笑，想像了一下王天薇穿上婚纱的样子，应该是个非常可爱有朝气的新娘，可她现在只能待在冷冰冰的水里。

“也许是我向他求婚了，毕竟我那时候那么爱他。”

“那时候？”宋今安微微皱了一下眉毛，敏锐的捕捉到她话里一闪而过的信息，这时候不爱了吗？

“不爱了，我的心都不会跳了，拿什么爱他。”王天薇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用湿漉漉的手指在窗户上画了一颗心，水渍流下来，那颗心变得又破又斑驳。

宋今安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他明白了，心不跳了就失去了爱的能力。

但孙恒爱着顾文红，自己爱外婆，难道亲情跟爱情是不同的？

他又不明白了。

放在床头的手机震了一下，宋今安歪头去看，最新款的手机静静地躺在枕头边上亮了一会儿就灭了，只要不去理他，他就不会一直打扰你。

没一会儿，屏幕又亮起来，这次是不依不饶的来电，大有不接就打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你怎么还把钱转我支付宝儿了？”电话那头的祸辞有点无奈：“我赔你个手机怎么了，你这人真拧巴。”

宋今安轻笑了一下，大晚上还特意打电话质问人家，还说别人拧巴。

“你笑什么，怎么不回信息？”

“我回了啊！”

“你看看你回了个啥！‘嗯‘‘啊’’哦’’好’‘行’，这也叫回？手机没有键盘还是你不会打字儿？我等你信息比等我对象信息都费劲！”

宋今安又笑了一下，他没意识到原来这样回信息会被对方介意，怪不得没人喜欢跟他聊天。

“你帮我问问王大小姐，她们那天约的那个设计师是不是叫九歌？拽得不行，明星大咖都排不上号那个？”

王天薇点头，叫什么她忘记了，但确实很难约，所以她们的订婚宴推迟了两个多月。

“那我们这么突然的过去，能见到吗？”宋今安有点担心，今天上午被拦在大堂的事还历历在目。

“别管了我来安排，你没事儿早点睡，明天早上我去接你。”祸辞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听起来很嘈杂，像是很多人在一起，吵吵嚷嚷的。

宋今安“嗯”了一声，停顿一下不知道又想起来什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祸辞大概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么正式的道别方式，他觉得有点稀奇，对着电话笑道：“晚安，明天见！”

小伍贴了一脑袋乱七八糟的纸条，边把手里的扑克牌摔出去边阴阳怪气道：“晚安安～好梦梦～对二！有没有要的？”

祸辞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小伍趁机甩掉好几张纸条，众人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怎么还偷偷往下蹭呢？你们刑侦队怎么回事儿？”

“他不是我们刑侦队的，我们队不要他了！”小伍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把他们队长踢出去了：“一晚上魂不守舍地守着个破手机，还跟人家明天见～谄媚！恶心！！嫉妒！！”

众人哄笑：“那你让你们队长别搞对象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光棍儿怎么了！自由自在多快乐！你看看这才勾搭上几天啊就不参与咱们的集体活动了！要跑？拿衣服干什么？”

祸辞把衣服搭在肩膀上溜达到门口，对着一屋子吱哇乱叫的糙老爷们儿挥了挥手：“拜拜了各位，祝亲爱的朋友们晚安安好梦梦，我得早点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接美人儿呢，古耐～”

门“砰”得一声关上了，众人大眼瞪小眼：“真搞对象啦？谁啊？哪个部门儿的？”

小伍把扑克牌攒巴攒巴收在一起，利落得洗了洗往桌上一拍：“我哪知道，还打不打了？”

祸辞离开公安局后没回他自己家，一脚油门去了他妈那儿，到家的时候赵小兰都睡了，听见动静又爬了起来，站在二楼看祸辞换鞋。

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便有了祸辞这么大个儿子，赵小兰也是一个保养得非常好的气质型女人，即便大半夜的从被窝里钻出来也一点也不显邋遢，赵小兰边下楼边把搭在肩膀上的头发随意得挽了起来，用一根发簪别住了。

她长得和祸辞不是根像，仔细看的话眉目间依稀有些影子，只是赵小兰面部线条更柔和秀丽一些，很有一些古典美人的韵味。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她说话也是轻柔和缓，单这样看很难想象她在商场上是如何大杀四方的。

“有点事儿问您！”祸辞笑嘻嘻的看着他妈，果然刚才还水一样柔和的赵小兰立刻剜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儿电话里说不就行了，用得着特意跑一趟？”

祸辞嘿嘿笑着搂了搂他妈的肩就坡下驴：“主要还是想您了，顺便才是问点事儿。”

像是预料到了赵小兰接下来的动作，他弯下腰把脑袋凑了过去，赵小兰忍不住笑了一下，青葱一样的手指在他脑门上点了点：“没个正形，说吧想问什么？”

祸辞拉了赵小兰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道：“关于王家那两姐妹的事，就玉甲乾坤的天玉天薇，您非要娶人家当儿媳妇儿那个。”

“哦……想起来了，”赵小兰恍然大悟，“你不是看不上人家吗？怎么，后悔了？”

“妈，我跟您说您别害怕，”祸辞觑着他妈的神色，缓声道：“王天薇死了，就在上个月，死在护城河里。”

虽然打了预防针，赵小兰还是吓着了，她扶着心口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才缓过劲儿来：“你这孩子！大晚上的回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当警察当疯了？”

祸辞把他妈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上前握住她的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少有的严肃：“妈，您跟我说，这件事外边怎么看的，您知道多少？”

自己生的自己了解，赵小兰知道她儿子是怎样的机灵敏感，也不再瞒他，她抬头看了看楼上紧闭的卧室门压低声音道：“是听到点流言蜚语，说是出车祸走的，王家那边没有放出来任何消息，想必是怕股市有波动。”

“王天薇控股很多吗？”

“她们的父亲去世他家公司控制权就交到了两个女儿手里，她们的母亲早年过世现在的继母也只是拿着一小部分的代持控制权，将来估计还是会被王天玉那丫头拿回去，所以说你没跟她好也未必是件坏事，这丫头心眼多手腕狠，就你这样的缺心眼拆了都不够她吃的！”

祸辞听得云里雾里的，忍不住问道：“那如果王天薇死了，她的股份归谁？”

“我哪知道，也许是她妹妹吧，不过外界都传她早就被那个未婚夫架空了，估计也没剩什么了，还好你当时宁死不从，王天玉那丫头太厉害，不适合你。”

祸辞看着他妈直想笑，现在又觉得人家不行了，又不适合了，不是当初非要跟人家攀亲家的时候了。

“那完了，小时候我不懂事没觉得什么，现在长大了反而觉得王天玉也不错，就想找个能治得住我的，我得把我爸那饼茶给人家送过去，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

赵小兰用两根手指捏住祸辞大腿根咬着牙拧了一圈，祸辞立刻鬼哭狼嚎得弹开了，在楼上的卧室门打开的同时一瘸一拐地夺门而出：“问我爸好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祸父从卧室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跑得没影的祸辞沉着脸道：“查案子查到家里来了，你就由着他吧，到时候真捅出点事儿来你让他在单位怎么过？”

赵小兰悠哉悠哉地走上楼梯：“那正好儿不干了，王家这点破事儿迟早都得爆出来，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赵小兰大家闺秀的气质荡然无存，无框眼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是一团平静，不是她想趁火打劫，这个时候，谁有能力谁就能分一杯羹，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嚣张的黑色越野车停到了安平街的胡同口，本就不宽裕的路被挡住了大半，早起上班的小电车憋憋屈屈的从剩下那小半边路往外钻，一早上收获无数来自父老乡亲们亲切的问候。

祸辞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揉揉鼻子推开宋今安家的大门，院子还是当时他见过的样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个像样的植物也没有……不像样的也没有，这里比沙漠还荒芜。

几步走到窗台下面的水缸处，他弯腰往里看了一眼，清清澈澈的水，连一丝涟漪也没有，窗户里的宋今安蜷缩着身子睡得正香，又是那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祸辞怀疑他迟早会变成一只虾。

“起床啦！”祸辞大手一拍水缸壁，手臂上震出来的麻感还没下去就被泼了一脸水，屋里的宋今安也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见扒窗户的祸辞，为什么大家都对他的窗户情有独钟？

他摇摇晃晃下床，光着脚在地上扒拉了好几下才找准拖鞋，又做噩梦了，梦里韩旺孙恒掐得昏天暗地，他背着一口大水缸劝了一晚上架。

宋今安家院子里有个老式的水井，上面盖着一块花纹古朴的青石板，他出来的时候祸辞正压着手柄抽水玩，王天薇坐在缸沿上看着他发呆。

“那天我们也在泡温泉来着，”王天薇突然开口，宋今安含着满口牙膏沫回头看她：“温泉？”

“嗯，那里有一个类似这样的东西，可以出水，不知道是井还是什么。”

“是泉眼。”祸辞拍了拍手，把小笼包放到旁边的石桌上，“那里有两眼泉眼，一眼是开发商自己留的，另外一眼就在你家别墅里，当时你们泡温泉时都有谁？”

王天薇摇摇头，不记得了。

宋今安就着祸辞压出来的水洗了把脸，从头到尾除了牙膏没有用任何洗护用品，但他整个人都在发光，看起来又白又软，几乎连毛孔都没有。

祸辞收回视线，从带来的早餐里拿出两份小笼包，两份甜豆浆，一份推给宋今安，一份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他把胳膊撑在腿上一手托腮看着细嚼慢咽的宋今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轮番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面向王天薇所在的方向：“天薇小姐怎么找到这里的？”

宋今安一楞，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魏银枝是因为那块玉，王天薇是为什么？

祸辞那双漆黑的眼睛准确的盯着某一处，一瞬间王天薇有种他其实可以看到自己的错觉，这让她没来由的心中一颤，她早就感觉祸辞与宋今安有某种相似之处，但一直没弄明白到底哪里相似，现在有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想法：他们会不会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因为他们身上都有那种能吸引到灵魂的味道，甜得发腥，有时冰凉有时滚烫，说不清楚是什么，像混了血的糖浆，重要的是，他们两个的味道，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