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隅然卡着整点的时间走了进去，林枫果不其然已经悠闲地喝着饮品，露着标准的商业职场笑，抬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总喝点什么？”

“蓝山。”

“果然，搞艺术的就是高品位。”

陈隅然往椅子上轻靠，对于这种没厘头的话他也不做回应，只是陈隅然抓住了关键点，林枫对他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林组长调职也应该是晋升，现在该叫林总了吧？”

“都无所谓，只是个称呼而已。”

“不同的称呼，意义也是云泥之别，还是区分开的好。”

林枫浅尝了一口瑞雪绿开，咂了一下嘴，这次的味道比和林泽希一起喝的那一杯更加难以入口。

他抬眼看了一眼陈隅然，一听到“称呼”这个词语，就像是有应激反应症，林枫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陈隅然还真是较真，哪壶不开提哪壶，拿着钢叉往他心窝上刺。更让林枫觉得煎熬的是，陈隅然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即强调了他独特的身份又戳穿了林枫毫无意义的名字执念。

“林总查我的身份是想干什么呢？”

“陈总几个月前不也是把我查了个底朝天，礼尚往来而已。”

陈隅然转着咖啡杯的手柄，“那就算是扯平了，然后呢？”

“杭林市应该更适合发展设计，陈总抛弃积攒起来的人脉，来到宛湖从零开始，果真勇气可嘉，今天能有所成就也不足为奇。”

林枫把杭林两个字念的极重，似乎想要把它搅碎吞噬一般，满满的不甘全都浮于表面。

“谢谢林总的称赞，不过今天晚上你确定要浪费这么些时间在这虚与委蛇？”陈隅然已经没了耐心，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给人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他不想再听这些冗长的前奏，喝了半杯的蓝山咖啡，希望直奔主题，痛快一点。

“我只是觉得杭林市挺好的，你和泽希没准能在那发展。”林枫云淡风轻的来了这么一句，咽着不合胃口的饮品，好像只有在这件事情上他可以受到眷顾，成为别人迷茫时的观摩者，掌握着关键线索。

“什么意思？”陈隅然放下杯子，他的警惕性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对方刚才的铺垫不是废话，林枫站在清风中凝视着这片迷雾，成为了它的主宰者。

林枫话中有弦外之音！

“字面意思，陈总也太敏感了。”林枫双手放在膝盖上，耸着肩膀一脸无所谓，“陈隅然，你不是合格的男朋友，当然我也不是优秀的追求者，只是林泽希的选择决定了我们两个人的身份，所以本质上我们还是一样的。”

“我们不一样，”陈隅然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喉咙有些粘腻，嗓音也变得粗重，“因为我还有机会变得合格！林总，若是你想看我气急败坏、急不可耐地刨根问底，今天的这番话杀伤力不够。你愿意说明白我欣然听取，你藏言半句我也无法强求。不是吗？”

陈隅然的双手来回搓了几下，尽管他气势逼人、严词厉色，但他自己知道现在的状态已经被林枫的话给影响了。

他们不一样这是事实，但后半句却需要反着听。

因为陈隅然追根究底的心情已经被他的肢体动作给出卖了，若是了解他的人此刻已经开启捉弄模式了。

“以后让林泽希少走一些路吧。”林枫挑眉默认，可是面对陈隅然的回击他没有反驳的资本，只能灰溜溜的熄火，但他却也是睚眦必报。

他以不甘和遗憾来收尾，陈隅然也别想用着胜利者的姿态去睥睨他，自由随心地享受幸福。

林枫撑着桌子抬头看向陈隅然，咧嘴笑了一声，“我和她认识的时间确实比不得你，但我不觉得这是我在这次竞争中失败的点，因为中间的很多年你们都是空白，没有任何意义！”

陈隅然蓦地松开了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肩膀的抖动，只是衣服的遮挡让它没有那么明显。

他不得不承认林枫这句话的杀伤力到了火候，他和林泽希之间的空白是他们错过的、追不回来的时光。

陈隅然摊开双手，让已经麻痹的后背得到一点舒缓，他咬咬牙，“有没有意义是我和泽希的事情，只有我们有资格来评定。”

“是吗？”林枫站起身轻飘飘的留下了这么一个疑问句，转身招呼服务员结了账单。

“时间不早了，我该去车站了。这路真的是越走越累，尤其是拖着行李箱孤身一人的奔波，有些弯路心思再缜密一些就可以避免，就能节省些时间。”林枫离开座位，提起背包意味深长地说着，转身后挥了挥手，“陈总，再会。”

陈隅然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推开店门远去，林枫是懂故弄玄虚的，陈隅然心想。

他捏着手指望向外面暗黑色的夜幕，林枫今天晚上说的话让陈隅然所看到的景色盖上了原本的光彩，留下了陈隅然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揭晓的谜底，保存在了这个地方。

林枫手被抵在额头上，坐在前往高铁路途上的出租车中把他和林泽希的关联一节一节的拆掉，他还是做不到连根拔起。

第一次雨中相遇，第一次面对面的交流，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肢体接触已经敲定了他们无果的结局。

当初面试结束，林枫在电梯口叫住了林泽希，想说他们能在同一个公司遇见挺有缘分。

但对方错愕的眼神和防备的心态，让林枫删掉了准备好的台词，自己在她心里没有一点印象，只是一个冷酷疏远的面试官。

他摊了摊手，脸上挂着在公司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笑容，语气轻和但夹杂着失落，夸林泽希表现的不错、能力卓绝，很有希望入职。

林泽希礼貌的道谢，转过身静静地等着电梯的到来，空气中都弥漫着僵硬的气息和陌生的尴尬。

电梯门打开后，行人匆匆走出，林泽希拿着文件袋往旁边挪，准备错开人流再进去。她已经站到了最边上，还是被一个打着电话低头查询资料的员工给撞到了。

因为面试，林泽希特意换了一身职业装和一双没有磨合好的高跟鞋，这一撞就撑不住地面有些摇晃，因为手中握着东西，她只能用胳膊肘去抵墙壁，避免摔倒。

林枫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多，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有了一个缓冲，林泽希又恢复到了原位。

只是大幅度的晃动让她肩膀上的包带滑落下来，林泽希刚刚站定，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正准备抬头感谢对方，米白色的通勤帆布包就砸向了地面，东西散落一地，又只好先弯腰收拾烂摊子。

林枫见状也走到远处把一个滚到墙角的圆盘捡起来递给林泽希，他刚想蹲下身帮忙，就注意到林泽希手里握着三张高铁票，来来回回往包里放了许多东西，可是这三张高铁票却始终停留在她的手腕处，像是害怕它们飘散、粘上杂尘而小心翼翼地护在脉搏跳动的地方，可以时刻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林枫以为是类似于风景打卡地的城市，想要投其所好寻找一些林泽希的兴趣，打着弯的腿又直了起来。

他晃了一下脚跟，移动到林泽希的侧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握在手里自然而然地按下关门，又装作无事发生，走到盆栽处查找是否掉落了其他东西。

他背对着林泽希点开了相册，大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放大票中的字眼，虽然因为扩大倍数字体有些模糊，但出发地‘杭林’和终点站‘宛湖’，这四个字还是可以辨别出来的。

林枫眨了一下眼，心想掌握了更进一步的门路，便把照片往下拉准备对下一张的终点站一探究竟。

三张高铁票虽然是叠合在一起的，毕竟没有时间去整理，所以错开了半张的纸面，便给了林枫再一次的机会。

第二张中印着的是宛湖——→常津。

第三张只能看到一半，但林枫还是把它拼出来了，因为那是一张中转票，常津——→杭林。

所以，目的地只有一个：杭林。

这样更激起了林枫的好奇心，什么样的地方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会让林泽希不惜等待两个多小时的中转，坚持抵达。

“林组长，刚才谢谢你。”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林枫关掉手机转身笑着说不客气，又一步步走到林泽希的对面侧眼看了一下她袖口遮挡住的高铁票，“它们不放包里吗？”

“啊？”林泽希手指一紧，手腕像上发条一样机械地旋转角度，让手背露在外面，“拿在手里踏实，万一再被撞掉可能就找不到了。”

“我刚才看到好像是一周前的日期，这是出去旅游？杭林我还没有去过，有什么地方特色吗？”

“不……”林泽希抬眼看了一下他，把没有说完的话咽了下去，直接把高铁票全部收回到袖子里遮挡的严严实实，“这些旅游打卡推荐都会总结，林组长感兴趣的话可以多关注，应该会有所收获。”语气特别官方，像是在念一段枯燥复杂的文字，还透着寒意和倦怠无力。

林枫看到对方陡然生出的戒备和远离，意识到自己过于直接唐突了些，正想着如何挽回，没想到林泽希很快又添了几分人情味，轻柔地说着，“杭林市很好。”

这就让林枫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过于浮想联翩，林泽希没有疏远自己的意思，反而很乐意和他分享自己的旅行。

虽然她一直盯着袖口，视线不在林枫身上，但那时的林枫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动作根本不在意，开心地舒了一口气，把它当做他和林泽希的一次长交流，四舍五入的成为了一种关联。

当时他在心里庆幸，既然缘分让他们再次相遇，便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林枫看着终点站轻笑，简单的认为只要自己对杭林多做一些攻略，这就是走向林泽希的一块敲门砖，日后循序渐进的发展下去，就会按照他所期望的进程来实现。

在托人查了陈隅然近几年的发展后，那些他以为的属于他和林泽希的联系，由曾经的欣喜热烈变成一盆带着冰块的冷水，从上到下浇灭了他所有的奢望，狼狈地握着收集到的信息，看着那个在白纸上躺着的‘杭林市’，俨然成为了嘲弄挑衅他的笑话。

他的第一感觉没有错，念着杭林两个字的林泽希在他面前确实带着抗拒和竭力掩饰仍然流露出来的悲伤，只不过不是因为他猝不及防的追问，而是单纯的因为这个地点，因为这个地方的人，因为那里有她跋山涉水、坚定追逐的陈隅然。

坐在压抑闷躁的出租车里，林枫此刻反而可以放空自己的情绪，回到他工作场上的冷静锐利，正视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愤怒和天真的自以为是。

一无所知也好，盲目执着也罢，这些在脱离林枫的认知后都是大谬不然的存在。

可能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归还画板，并没有多余的杂念；数次等待无果，事情得不到解决，他的心中就埋下了一种再见一面的执念；而当他真的重遇林泽希，这种执念已经不再满足自己的要求，不断的扩大蔓延、伸展膨胀，企图转化成另一种感情。

它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滋生，控制了林枫的步步为营，他已经忘却了自己出格的举动和不合时宜的话语所带来的困扰，与他的初心已经背道而驰了。

他严重偏离了最初的轨迹，不再是为了等一个帮助过自己的善良女生去表达自己的感激，而是去满足幻想出来的、属于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