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曾经的工作环境，张晓从自己筑起的牢笼中跳出来，也慢慢变得清醒、找回理智。

林枫当时的确是公私分明的，“我和林泽希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和你、和小组内的其他成员一样。至于副组长的位置各凭本事，能者居之、强者胜之，上层有他们的考量依据。耍手段是得不到的，以后还是把心思都放到工作上才有可能获得晋升的机会。”

在公司里，林枫确实会做到公事公办，无论是谁，犯了错就会被批评，因此小组内有严谨的规矩和风气。尽管林枫存有一些心思，他也确实不屑于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所以当初找张晓只是一个敲打警醒，林枫没有撇清关系也没有维护心疼，这只是他的处理手段，不存在情感上的牵绊。

冷漠脸和凌厉音一直都是林枫的标配，事后再次回想，这几句话普通到了极致，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的掺杂，张晓自己都觉得得了失心疯，会因为这些而作出疯狂的举动。

可时间不会停滞，更不会倒流，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被抹去，已经破裂的关系也不会被修复。

现在待在小公司里，张晓确实过得称心如意。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这是她对自己的形容，没有高压的工作量、没有处心积虑的构陷污蔑、没有控制着她精神的嫉妒心，更没有迟到而又廉价的惭愧感的折磨。

她和林泽希之间缺一次平静又坦荡的闲聊，以前张晓觉得虚伪、厌恶，现在她是真心庆幸得到这么一个机会。

调职前她有想过找林泽希的，但狼狈又落寞的她放不下那一文不值的虚荣心，还有随时都会跳出来的林泽希倔强而又孤傲的背影，这些都会令她感到不安。

张晓转着玻璃杯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这样心术不正的接触还是从来都没发生过的好：“没什么印象，我都忘了……”

林泽希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把一家西林店的包装盒推到桌子中央：“这家面包店还是你推荐给我的，味道浓郁，我时不时都会去逛一圈囤到家里。”

张晓的眼皮轻跳了一下，手腕也不再晃动，松开杯子取了一块蛋糕出来。

她看着上面烙下的卡通图案，用指尖轻按，然后掰了一块放进嘴里。

“你今天是过来清算的？”

林泽希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犹豫了一下称呼是否合适才开口。

“张晓姐，我已经快忘了上一次这么叫你是什么时间了，那就把这一次当做最后一次吧。”

林泽希搓了搓手指，看着面包又淡淡开口：“当初远足，我不小心受了伤，你给我带了这一袋面包，还帮我换药，这份好意和恩情我会记着的。前期你对我的照顾和帮助我也没有忘，无论这些是伪装出来的好心还是发自肺腑的友善，我都很感谢！”

“但是，感谢并不能容纳一切！”

林泽希话锋一转，双手轻搭放在大腿上，抵着椅子扶手，眉头仍然舒展但也能隐隐感觉到一丝寒冷和严峻，她看着张晓有些慌乱的眼神，缓缓开口。

“去年6月份你改了我的文档、公司论坛上你编造谣言、酒会上你动了我的杯子、再后来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对于这些我没有那么宽容大度！”

林泽希难得一见的狠厉让张晓有些发怵，对面那个人的眼睛里好像能容纳无数把利刃，随着口中一字一句的吐露，它们就可以破膜而出，为主人扫除烦闷、解决麻烦。

“那你……你还会感谢我？”

张晓觉得林泽希是一个矛盾体，前言不搭后语，皱着眉头发出疑问。

“因为它们并不冲突。”

林泽希低头喝着果汁，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清爽甘甜，她缓慢地抬起手臂，试探性的碰了碰鼻尖，想到了那条高鼻梁和字字沉静理智的轻柔话语，勾唇浅笑。

“有一天晚上，我学到了一条准则。善良与险恶这对大相径庭的形容词是可以同时存在的，我不会因为你的那些善意而遗忘了你带来的伤害，也不会因为你的那些恶行而埋葬了你带来的友好。”

林泽希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所以，感谢是真的。”

张晓沾着水渍的嘴唇张了又张，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双手抱着杯子痛饮，很快就见了底。

她是想要说对不起的，但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在这件事情的终结上显得微不足道，而且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个跳梁小丑的独角戏。

“既然是最后一次见面，大家都坦诚些。”

林泽希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型U盘，里面存的是她上传的资源，“我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一些对你不利的事情是我下的手，至于‘对不起’和‘谢谢’，我认为这种词也不会在我们之间产生联系了，你觉得呢？”

张晓松了一口气，拿着U盘放在手心掂了掂：“你还真是……”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坦荡！

林泽希能知道张晓背地里做过的丑事，张晓自然也能掌握一些林泽希的小动作，她只是惊讶对方还特地把它挑到明面上来讲。两年的职场历练还是不够彻底，林泽希还是做不到狠绝，不过对方的逻辑思维是让她佩服的：她们两个之间不再有任何的交集联系才是唯一的平和。

张晓又要了一杯开水，手指穿过U盘的圆圈，“啪嗒”一声，纯黑色的硅胶壳沉入水中，迸溅出一滴液体，砸向桌面四散而开。

“从此，我们的这段交集犹如水滴四分五裂、找不到踪迹。”

林泽希点头认同，喝完杯中的果汁便打算起身离开。

“对了，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还是要称赞一句林泽希是优秀的。所以恭喜你，即将晋升为副组长。最后一次，没有伪装，真心的！”

张晓把水倒进空杯子里，用纸巾吸干了 U盘上的水分，站起身把它塞在林泽希抓着包带的指缝里。

“好，祝我们…各自顺利。”林泽希没有回头，语气不轻不重，也察觉不到什么情绪，只留下这么淡淡的一句结尾。

张晓看着熟悉的高傲又强大的背影，耸耸肩拍了拍僵硬的脸颊，压抑着心绪的石块落地，没有达到解脱的地步，但足够让她远离过往回归正常，做一个本质没有那么坏的人。

林泽希被U盘的摩擦沁出了一层细汗，她站在路边的花圃旁，碾了碾手心，放在唇边吹了一口气，吹走了这段消散的痕迹。

林泽希把那个小东西放到包里后，又掏出两张电影票，拍下照片并配以文字：

［泽希：要一起看个电影吗，辩论小能手？］

［隅然：要！］

［隅然：嘻嘻嘻嘻嘻嘻！］

［隅然：电影电影电影！］

［隅然：被邀请，被邀请了！］

一系列动物的斗图表情包，上蹿下跳的小猫、叼着花的哈士奇、狂笑的小人、甚至还有一个红着脸偷笑的兔子，林泽希看着聊天框中弹出来的动图，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喜形与色，用电影票挡着嘴巴接收了这份冲破屏幕的快乐。

［隅然：你在哪？你在哪？我们一起去，一起去！］

［泽希：东江广场，东江广场，我等你，我等你！］

林泽希笑弯了腰，思绪不受控制地配合起了这种可可爱爱的叠句交流方式，巨大的满足感和欢乐情绪填充着她的身心，静静等待爱人的到来。

“小王，大家今天提早收工，工钱照算，就当是送给大家的小福利，辛苦了！”

“谢谢陈总！你放心，咱们现在的装修已经进展了2/3，最迟6月中旬，绝对可以完工。”

“好，把东西收拾好就撤吧，我先走了。”

陈隅然拽下钥匙火急火燎地出了新房小区，又在车门前照着后视镜整理了衣服和发型，吹着口哨往东江广场去，接上林泽希，十几分钟的路程就到了电影院。

“泽希，我觉得你今天格外开心。”陈隅然一手托着爆米花，一手搭在林泽希的肩膀上，捏着她的耳垂。

“这么明显吗？”林泽希扭头看向陈隅然，试图通过那双透亮的眼睛，查看自己的状态。

陈隅然看准时机往前一倾，林泽希转头的瞬间，脸骨擦过陈隅然低下来的鼻尖，轻柔与□□的触碰，感觉是奇妙的。

林泽希按着座椅往右边退，奈何搭在肩膀上的手臂悄悄发力，把她往相反的方向带。两人鼻尖相抵，陈隅然垂下眼皮看着林泽希略微紧张的模样，却故意不说话，拖延时间。

“你……公共场合，我们要注意影响。”

林泽希咬了一下嘴唇轻咽，抬手抵着陈隅然的胸口却没有用力，只是一个摆设。

“哼哼，我可没打算做什么，应该是你想多了，嗯～泽希。”

陈隅然笑着松开他扣住肩膀的手掌，握住林泽希抵在胸前的手腕，挪至唇边，在她大拇指前方凹陷的地方留下一个浅吻，一脸无辜地看着红了脸的林泽希，眼神中充满了纯洁。

“陈隅然！”

大家已经陆陆续续到场，林泽希也不好提高音量，所以五官几乎都在宣泄着自己的“恼羞成怒”，使了些力气准备抽出手腕远离这个善于拨动她情绪的人。

“是我想多了，我想多了。”

陈隅然手上的力气一点也没少，又把林泽希往前拽了几厘米隔着扶手，用她温热的掌心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开启示弱模式。

又是这么一个叠句，戳中了林泽希的笑点，嘴角扬起的弧度再也掩盖不住。

千奇百怪的表情包和现在迷人的声线，让她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正处于羞愤边缘，陈隅然就是有这样的超能力，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可以改变林泽希的状态。

“话说我今天这么高兴，都归功于你。”林泽希也不再挣扎，用手指捏了捏他的鼻梁，又给他投喂了两颗爆米花，权当奖励。

“真的？今日份成就感达成！看来我还是挺厉害的，但我不是很聪明，所以可以详细讲一讲吗？”

陈隅然得知自己是这份快乐的源头，内心仿佛是在放烟花般的热烈激动，把下巴搁在林泽希的手掌心，眨了两下眼睛，简直是一个求知若渴的小孩，根本无法拒绝。

林泽希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是在谈姐弟恋，因为陈隅然身上的反差感过于强烈，沉稳冷静的年上风，黏人童趣的年下风他都可以成功的演绎，让她欲罢不能，毫无抵抗力。

“当然是因为你手机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表情包和你天生的幽默感，叠句小能手非你莫属！”

还有，从你身上学到的东西，让我可以灵活的解决烦恼，换得舒畅的心情。

“哈哈哈～这确实是我的闪光点，可以带来欢乐，证明它还是闪出了点东西。”

陈隅然低头亲着林泽希的手心，尽管只是一个简单的影响，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真的成为了林泽希身边能改变某些东西的人，不再处于边缘化、不再可有可无。

他笑着闭上了眼睛，去牢记此刻的感受。这样的时刻是真实存在的，但却又像是编织出来的梦幻场景，幸好睁开眼睛，它仍然存在！

“不过叠句小能手是我第几个别名？你很有取名的天赋，我感觉我的本名很快就要被淡忘了。”

“放心，不会沦落到那一步的，再多的代称也只是修饰，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名字，永远不可能遗忘，因为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林泽希虽然还是压着声音，但却是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坚定且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