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还是有点晕,她想找点水洗把脸清醒一下。
看来看去,只有面前的这片海水了。
她起身的瞬间,身形有些晃。
难道是太久没喝酒了吗,她的酒量怎么这么差了?
夏竹晃晃悠悠往海边走,经过那男人身边时,他似乎侧眼看了她一眼,但等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又回到了一开始那个专注看海的姿势。
夏竹歪了歪头,没太懂他刚那眼的意思。
她继续往前走。
还没等她碰到海水,突然一个浪打来,夏竹毫无防备,被扑过来的海水凉得一跳脚,等浪过去,脚上的拖鞋只剩一只了。
夏竹眼睁睁看着另一只拖鞋慢慢在往海里飘,她脑子有些钝,因为放在清醒的状态下,她是绝不可能下海抓鞋的。
——水漫过她的膝盖,长裙被水打湿吸了水变得很重,她把裙子撩到大腿根,但直筒的版型还是限制了她的行动。
她有些后悔了,于是拖鞋她也不要了,但一时着急后退,一个不小心,“扑通”一声她直接仰倒进了海里。
好死不死,又一个大浪打来。
她倒的地方,海水并不深,至少她稍微昂起头就能正常呼吸,她察觉到没有危险后也就不急着起身了。
就这么躺着等海水把她整个人包裹。
一波一波的浪打来,夏竹觉得自己像是一片无根的海草。
没有根基,随随便便打来一个浪,就可以把她冲向某个未知的地方。
可能是沙滩,可能是海底深处,
还可能是渔民捕鱼的网兜、然后被当作垃圾扔掉。
谢昼连烟都来不及灭,提着一口气跑到海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粘着水珠,素净的一张脸逼近苍白,披散的长发在身下随着海水飘荡。
冰凉的海水他踩上去都觉得有些刺骨,可她躺在上面,嘴角微微勾起,还带着笑。
一种易碎的美。
她望着他,毫无防备地笑,“你也来游泳吗?”
“……”
-
夏竹裹着毛毯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随意地捏着玻璃外壁,路灯光一闪,衬得整只手好像都透着光。
夏竹捧过来。
“谢谢。”
他依旧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酒馆。
夏竹慢慢吹着气,喝完了一整杯热水。直到喝完,那个男人都没再出现过。
湿透的长发水珠被毛毯吸了大半,夏竹随手挽了个松松的麻花辫,又坐了一会,身后酒馆的大门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夏竹起身,朝里张望了两眼。
里面仅剩的几盏灯也灭了,什么都看不清。
本来想打声招呼,说声谢谢的。
虽然她并没有醉在海里到需要人救的程度,但能有人愿意来救她,她依然心存感激。
直到夏竹离开,那个男人都没有再出现过。
夏竹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但看东边的天色,应该离天亮不远了。
这个点的燕尾岛,静谧得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夜色还浓,远处的海浪打在礁石上,弯月高悬在头顶,
醒来大概又是一个艳阳天。
夏竹扯了扯毛毯,把自己裹得再紧了一些。
不知道是沾染上了谁的味道,毛毯上有一股自然清冽的野生竹香。
竹林野风过境,
是势不可挡的生命力,还有清幽和旷远。
她穿着拖鞋,走路的步伐不算利落,但好在她也不着急。
夏竹盯着拖鞋看了几秒,突然笑出声来——
在她问完,“你也来游泳吗?”,他好看的眉眼浅浅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到他一贯淡漠的模样。
下一秒他二话不说,直接跳进了海里。
他入水的姿势随意又漂亮,就是动作丝毫没收敛,扬起的水花毫不客气地又溅了夏竹一脸。
夏竹不得不坐起身,刚抹了两把脸上的水,他已经从海里起身,隔着不远的距离,手里拎着一只黑色拖鞋,一步一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他还是穿着白衬衣,只是这次里面还穿了件白T。
就算这样,依然还是挡不住海水的侵扰,白色单薄的T恤被水打湿,巴巴贴在他的肌肤上。
他紧实分明又不突兀的腹肌,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那一瞬间,夏竹脑子里浮现的是那篇名叫《美人鱼》的童话故事。
如果海底真的有美人鱼,
大概就是他那样的吧。
美人,纯洁,
诱惑人心。
不过,他话是真的少。
从见面到现在,他说了几句话来着?
好像也就那一句。
两点十分。
声音倒是很好听。
夏竹的脑子在混乱地跳着房子,一格一格地毫无逻辑。
走了两步,她突然又想到,刚走的时候,她是不是忘了付酒钱?
这可是个大事!
她才来雁尾岛,以后少不得要和这里的人打交道,可不能让他们觉得她是在故意喝霸王酒。
夏竹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她脚一顿,转身又往酒馆走去。
但回头的路没走太久,她就看见了路灯下的谢昼。
他的脚点撑在背后的路灯上,颀长的身子松散地虚靠在上面,低垂着眼睫,额前的碎发落下几缕。
他脊背微弯,用手拢着火在点烟。
可能是察觉她的视线,他吸着烟转头,看到夏竹时表情有一瞬间的愣怔。
烟雾从他嘴里飘出,似是被熏到,他眼微眯着转向了一侧。
“你也,回家?”夏竹反手指了指海星家的方向。
谢昼没正面回答问题,而是反问了她一句,“有事?”
夏竹想到自己回来的目的,又朝他走了几步,几乎就到了他的跟前。
“你跟那个酒馆老板很熟吗?”
夏竹轻咳了一声。
那支只抽了一口的烟,被他换了左手拿着,正好避开风口的位置。
他没说话,夏竹也没在意。
刚才他都可以随意进出酒馆还可以从里面拿出一条毛毯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就算不是朋友肯定也认识。
“那今晚的酒钱麻烦你帮我给他吧。”
夏竹从裙子口袋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里面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
她之前开始塞进去的时候没好好叠放,刚和她一起泡了海水,现在再拿出来,皱成了一团很不美观。
“你放心,钱肯定都是真钱,就是刚沾了水现在有点丑……”
谢昼还是没说话,眉头轻轻蹙着,他没动作,就站着看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把钱理平。
“哇哦——”
一张纸币被她扯断。
谢昼怀疑,她酒可能还没醒。
“嘿——我还就不信了!”
谢昼想说,让她明天醒来自己去付钱,结果嘴还没张,她已经把裙子一提,坐到了地上。
夏竹把耳边的碎发往耳后一夹,埋着头,非常认真地理起钱来。
谢昼看了眼时间,四点四十五。
这个点,他在这看一个醉鬼数钱。
一支烟快燃尽,她终于起身,递给了他三张软得不成样的百元纸币以及……一张扯成两半的一百块。
“你自己给……”
话没说完,谢昼手心一凉,等他反应过来时,夏竹已经把几张还湿的钱强行塞到了他的手里。
“帮帮忙嘛!”
说完她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好像生怕他反悔,再把钱还给她。
谢昼望着手里的钱,“……”
“那就谢谢你啦,时间不早哦不晚,也不对——”
东边刚好跃出今晨的第一抹霞光,灿烂又夺目地洒向整片海面。
“反正就是谢谢了!”
夏竹被绚丽的日出感染,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眼睛也弯成了天边弯月的形状。
她伸开裹在毛毯里的双手,随后一手放在肚子前,一手背在身后。
右脚脚尖往后一点,朝谢昼的方向,鞠了一个标准的舞台谢幕躬。
谢昼:“……”
“我回家啦,拜拜!”
夏竹笑着跳着往前跑去,跑到一半,拖鞋被她甩出去,她单踮着脚又去找拖鞋。
谢昼把剩最后一口的烟屁股塞进嘴里,太涩了。
-
这一觉,夏竹直接睡到了黄昏时才醒。
醒来嗓子干涩,头像是睡梦中被人拿铁锤砸过一般,疼得快要裂开。
还恶心想吐。
“姐姐你醒啦?!”
夏竹这才发现,海星正窝在她床边打瞌睡,估计是听到她的动静,一下子就从小板凳上蹦了起来。
“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头疼不疼,你想喝水吗还是想吃东西?”
夏竹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指指床头柜上的杯子。
海星机灵,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把杯子端到她面前,帮她举着喂她喝了大半杯。
“你怎么在这?”
喝了点水,夏竹力气恢复了一些,她歪靠在床头,听海星连比带演地被她还原事情经过。
“……到一点多了你还没起,奶奶怕你睡觉饿过头就让我来敲门叫你,但我叫了好久你都不开门,我还以为你还在睡就想先不打扰你。幸好小谢叔叔来找你还钱,怕你在房间出事就把门锁撬了……姐姐你真的吓死我了,我奶奶吓得都去给我们家祖宗烧香拜佛了,说怕是因为你才来他们对你不熟,才让你高烧不醒——”
他话里信息太多,夏竹刚醒脑子也有些不清醒,反应了好久才理清他的这番话。
“找我还钱?”
海星“啊”了一声,呆了两秒才明白她是在问小谢叔叔。
“啊对,他说你昨晚钱给多了,他来还你钱。”
海星蹲到她的床边,双手撑着头巴巴地望着夏竹,“姐姐,小谢叔叔找你借钱啦?”
夏竹苍白的嘴唇一扬,“没有,是我欠他的。”
海星听完,亮黑的圆眼珠骨碌碌一转,“姐姐,你在追小谢叔叔吗?”
夏竹刚端起杯子,刚想再喝口水润润嗓,还没入口,就被他这语出惊人的话惊得差点没连杯子带水一起甩到床上。
“外面的叔叔阿姨都在说——”
“说你喜欢小谢叔叔很多年,然后为爱追夫追到这里,昨天晚上跟他告白又遭到拒,心伤难过之下就跳了海,还是小谢叔叔不忍心去救了你,但你还是生气也不想原谅他就拿钱堵他的嘴……”
夏竹:“……”
他们适合去娱乐圈做编剧。
这什么想象力加创造力啊,竟然能编出这么一番狗血的爱恨情仇!
偏偏事情确实也都是那些事。
“姐姐你别难过,如果你真的喜欢小谢叔叔,我帮你追他!”
海星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把自己的小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夏竹光听着都觉得疼。
“我不喜欢他,也没要追他。”夏竹把他的手拉开,“你别听他们瞎说。”
海星欲言又止,偷偷瞥了她好几眼。
夏竹眼闭着,叹了口气道:“还想说什么?”
“……我一开始也没相信他们的话,但是小鱼姐姐——”海星小声试探地说道:“昨晚你跳海后,都高烧到四十多度了。”
“这是不是就是大人们说的,为情所困啊?”
夏竹头很疼。
这离谱的传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而且如果没记错,昨天她回来时天才刚亮,一路上也静得只听得到海浪声。
一大早不睡觉,偷偷看热闹?
这真的,是狗仔都比不上的敬业和八卦。
“小鱼姐姐,如果你和小谢叔叔结婚,那你们两个是不是都不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