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妃听了禀告,先让齐荀去对面的次间避让,又笑着遣散了众人。
众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陆瑶珂就要起身时却被齐王妃叫住,又坐了回去。
过了片刻夫人们都走了,屋里只余下齐王妃和她,齐王妃忽然转头看向她,低声问:“你可曾婚配?”
按理说她不该这样直接问陆瑶珂,可她对陆瑶珂实在喜欢的不得了。煜儿孤身多年,总是瞧着旁人都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她心里哪能不羡慕?
且不说陆瑶珂样貌如何,就说她这品德才学,放在兖州城内也是一等一的,更遑论她与这姑娘有眼缘,这却是最难得的。
齐王妃话一出口,脑海里却都已经想到日后做人婆婆的时候,脸上笑意越发深了。
另一旁陆瑶珂却愣了愣,她也在侯府做了多年姨娘,自然明白齐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妃想给她说亲,这怎么成呢!
陆瑶珂下意识便想说自己已有婚配,可若是王妃要问她那对象是谁,她又该怎么胡诌?当下有些后悔自己在王妃面前撒了谎,可若是改口,她又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陆瑶珂脑中发浑,最终只得回:“小女不曾婚配。”
没等王妃开口,又道,“小女虽不曾婚配,但此生此世已有了一人终老的决心......”
后面这半句却是没骗齐王妃的,话音未落,陆瑶珂余光瞥见外头进来一道身影。
齐王妃的心情可谓是起起落落,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门口通传:“齐大人来了。”
她听到这话时,齐荀已经停在了她跟前,行了礼道:“见过王妃。”
齐王妃朝声音处看了过去,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眼前分明是一位长得清冷俊秀的公子,却让她心底泛起些寒意。
她转头看向陆姑娘,心道这二人明明是表兄妹,怎么一个温柔清婉,一个冷峻阴寒?
这样看着,齐王妃又想起方才陆瑶珂的话,脸上颇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齐大人怎么不去前头?煜儿他们都在前头用吃食了吧。”
齐荀的视线在陆瑶珂身上扫过,耳边还回荡着方才进来时听到的那句话。
“早该来见王妃一面的,先前实在是太忙,还请王妃见谅。”
齐王妃这才想起齐荀前些日子做的事。
那个姓李的不过仗着和她娘家有几分关系,就在外仗着她的名声行事,若不是齐荀这次查到那姓李的作奸犯科的证据,她还正为此事发愁!
思及此,她把目光放在了陆瑶珂身上,齐荀这么大动干戈,把葛知县都关了起来,多半也是因为这个表妹。
她受了不少苦。
齐王妃的目光柔和,又觉得齐荀待自己妹妹这样好,心底多少也是有些善念的。
她开口道:“这次的案子你尽了不少力,也该好好歇歇......”
“只不过你歇下了,陆姑娘可又闷了,不如让她时常来我这儿坐坐。”
齐王妃这会儿反应过来,陆瑶珂看着年纪那样小,断绝红尘的念头总会改变,心里又不由得冒出些希望。
齐荀眉头微皱了皱,案件的事王妃没有责怪他,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早前他便和齐王通过信,齐王虽为人低调,却时时心系百姓,于民有利的事情他向来是不会拒绝的,甚至没有过问王妃的意见,只说让他放心去办。
可是王妃对陆瑶珂的态度,却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他又回想起方才听到的那句话:“......此生此世已有了一人终老的决心。”
齐荀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齐王妃没注意到,话语中颇带了些打趣的意味:“这个妹妹你照顾不好,不如交给我照顾,这么漂亮的美人,头上竟连一支发簪也没有,你未免太粗心了些。”
妹妹?
齐荀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
陆瑶珂紧张极了,她不知道齐荀会不会应下她这个谎言,攥着帕子的手都发了汗。
齐荀将陆瑶珂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每次她一紧张,就会不自觉地攥起手边的东西。
妹妹......齐荀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既然想和他撇清关系,又这么怕他做什么?
“王妃说的是,是我照顾不周,”齐荀幽深的双眸看向陆瑶珂,状似不经意地淡淡开口,“你说是吧,妹妹?”
陆瑶珂眼睫微颤,帕子攥得越发紧了。
“你毕竟是个男子,一时照顾不到也是有的。”齐王妃说着把头上的白玉流珠簪子卸了下来,递给陆瑶珂。
陆瑶珂不好拂了王妃的面子,收下后戴在了头上,却始终不敢看对面那人的眼神,盯着手上的帕子不言语。
“你肤色白,配这只玉簪最好。”齐王妃看着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齐荀不懂女子的装扮,只一应交给庞庆去办,如今看到她戴王妃的这只簪子,才发觉先前的她的确是太素了些。
齐荀双眸微动,瞥到王妃眼中的欢喜,忽然就明白了王妃的态度是从何而来。
他半敛着眸,唇角浮出一丝讽意。
“有这样的好妹妹,先前不早些带来见我!”齐王妃有意想和陆瑶珂亲近些,又朝墙上虚虚一指,“你瞧瞧,字也写得那样好!”
陆瑶珂心里一紧,她是不愿让齐荀瞧见这副字的,毕竟这首诗她之所以会背,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齐荀顺着王妃的手往旁侧看去,神色不由得微微一愣。
上面的字形迹秀气清丽,笔势却流畅不羁,偏偏写的是杜老先生所作《壮游》,这样秀逸的字体,竟也显出几分气派来。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幅字是陆瑶珂所写。
齐荀不是没见过陆瑶珂的字,也不是没见过她写这首《壮游》,对于陆瑶珂的字体,他甚至可以说得上非常熟悉,因为那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陆瑶珂不喜欢写字,即便是被逼着用功的那段日子,字体也只是勉强仿会了他的形。都说字如其人,如今齐荀看着这幅字,却隐约看到了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下,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不过在侯府做了几年的姨娘,怎么催得人心性都天翻地覆地变了呢?
二人一前一后从房内离开。
走下阶梯,陆瑶珂亦步亦趋地跟在齐荀身后,两侧是半人高的绿色花圃,这样冷的日子,齐王府的花竟也开得不错,可见是用心照料了。
外面的风凛冽,陆瑶珂的心也随之冷静了下来,她快走几步到齐荀身侧,低声开了口。
“今日在王妃面前说谎,不过是权宜之策,毕竟我们的关系实在不好解释......”
“我们什么关系?”没等她说完,齐荀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与她靠得极近。
陆瑶珂一愣,她以为齐荀应了她的谎便是不与她计较,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抬起头,齐荀眼神冰冷,比冬日的霜雪还要再凉一些。
妹妹......妹妹。那幅字又浮现在齐荀脑海。
侯爷教她的,她倒学得很好。
齐荀脸上仿佛结了冰,冷冷开口:“我救下陆姨娘不过举手之劳,陆姨娘若真心想报答我,日后莫要在背后随意编排却是最好!”
陆瑶珂怔怔站着,看着眼前的身影大步离开,白气挥散,冰冷很快卷走了从他口中吐出的温度。
陆瑶珂一言不发回了宴席处。
夫人们大多坐下了,齐王妃还没到。
京里的宴席大多菜式相似,今日桌上的菜式却新鲜,让人感受得到主人的用心。
陆瑶珂眼皮微合,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瓷碗里的小粥。
一旁的贵女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着最近的新鲜事,陆瑶珂不认识桌上的人,也没人来和她搭话。
她低着头,在听到有人提及“葛知县”这三个字时,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你们可知,平阴县的葛知县死在狱里了!”说这话的贵女刻意压低声音,“听说死状特别惨,像是自己想不开了撞了墙,却没撞成,又偷偷上吊死了!”
在场的贵女脸色都白了几分,平日里养在深宅,哪听过这样恐怖的事,不禁责怪道:“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饭桌上却说这些晦气的!”
起头的那姑娘撇了撇嘴:“我家丫鬟的兄长是在那狱里当差的,听了一耳朵罢了。”
说着摇了摇头,又换了别的话题,众人有说有笑。
陆瑶珂紧抿着唇,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葛知县怎么好端端地入狱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屋里待着,却是一点风声也没听着。若是葛知县入了狱,那她与三爷的事莫非已经暴露了?
当日见到葛知县,她便认出了此人是在小屋里将她带走的知县,可她却不知三爷是否提前与这位知县有了联系,二人是否提前做了约定。
但她只能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揣测,如果葛知县是知晓三爷的安排的,齐荀便能顺着葛知县查到三爷,那她的事岂不是直接暴露了?
可转念一想,如果齐荀当真知道了这事,对她的态度又怎么会像今日这样冷静?
陆瑶珂勉强平静下来,即便今日尚未被齐荀发现,却也给她敲了警钟,无论如何,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宴席过半,从远处走来一列丫鬟按次序上茶。
轮到她这里时,那丫鬟抬头看了她一眼,陆瑶珂皱了皱眉,心里冒出些古怪。
片刻后,她端起茶盏,茶香顺着缝隙飘了出来,陆瑶珂掀起茶盖,微微反过来,却看到边沿贴着一张叠着的纸片,纸片很小,在白兰花的纹路中,几不可见。
陆瑶珂额角一跳,偷偷捻了纸塞进袖口,若无其事地用了茶后,趁人不注意在桌下打开了那张纸。
一个“义”字赫然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