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幽静的回廊中，远处混着人声的喧嚷隐隐约约传来。

侯府世子廖云彦把玩着手中的缠丝玛瑙手串，居高临下地站在陆瑶珂跟前，嗓音带着几分慵懒：“旁人都聚在前头热闹，你一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陆瑶珂不喜这样被人审视的感觉，不动声色站起身，却不回答他的话，淡淡问：“那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廖云彦听她这样说话却是一笑，原本懒散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桀骜。他长得与侯爷五官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也许是因为眉眼比侯爷精致，肤色又十分白皙，这才看上去矜贵了许多。

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却整日里游手好闲，如今已年有十八，却连乡试都未曾参加过，便能看出他的心思都没往这处去。

陆瑶珂刚嫁入侯府时，廖云彦才十二三岁，那时他尚且十分乖巧，但与她的接触并不多。后来她进了倚翠院，便更没能和这位纨绔世子有过什么对话了。

只不过她在倚翠院时，世子许是挂念侯爷，偶尔会遣身边的小厮前来送鱼，比府里送来的要新鲜许多。

出了倚翠院后，二人唯一的交集便是上次在亭内，世子爷帮她教训了林表姑，后来想想也不过是他顺嘴一说，却也谈不上什么是帮她。

所以二人这样的关系，即便是遇到了也仅仅只是打个招呼的地步，眼下世子爷这样找上来，陆瑶珂却觉得有些怪异。

廖云彦却没说什么，走到栏杆前静静看着院里的梅花。

陆瑶珂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侯爷。

轻叹一声，她转身正欲离开。

廖云彦忽然开了口。

“父亲走时，可曾与姨娘您说过什么？”

陆瑶珂心里一紧，好端端地，世子怎么会问她这个问题？

当时侯爷去了后，侯老太太、大夫人、甚至三爷，都曾问过她这个问题，别人问这事不奇怪，但世子一向与侯爷关系浅淡，更何况如今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他突然问这个作甚？

陆瑶珂不由得想起侯爷死前的吩咐：“......不要交予旁的任何人。”

是以这事她从未告诉其他人，甚至自从那晚书房被人闯进来后，她就已经日日将玉石随身携带。

廖云彦见她不说话，转身向她看了过来，院中白雪轻点红梅，廖云彦单手负在身后，收起了以往的懒散，神情认真严肃，与平日里相差甚远。

陆瑶珂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但又觉得这样的神态出现在他脸上一点没有违和感，似乎眼下这样才是他真实的面目。

陆瑶珂竟被他看得有些发怵，袖下的手紧攥着帕子：“你父亲他.....去得很快。”

陆瑶珂低下了头，顶上那道视线停留了许久才挪开，而后廖云彦说了句：“姨娘您辛苦了。”

廖云彦的身影离去，陆瑶珂站在原地，抚上胸口微微发暖的地方，暗自松了口气。

片刻后，宴席即将开始。陆瑶珂和玉霜由人引着往前头去。

今日的宴席设在国公府梅花园内，园子占地极大，两旁是长长的绕着园子而建的石径小路，路旁却也并不栽满梅花，只搭配着冬青星星点点种着，反而别有一番味道。

园子当中则是宴席处，结了冰的湖中建有小亭，湖畔旁围绕着多方水榭，水榭上檀木座椅早已摆置放好，以及上头放着的吃食糕点，各色各样引人垂涎。

女眷们和男子分坐湖畔两端，陆瑶珂自西向东往梅林里头走，刚走进梅林小径时，就被后面的一道声音拦了下来。

“哟，陆姨娘今儿也来了。”

三夫人牵着云珠，娉娉袅袅朝陆瑶珂走了过来。

陆瑶珂眉头微皱，她还在想方才世子的事情，不得已敛起心绪，示意引路的丫鬟停一停，转身朝三夫人行了礼。

这会儿小径入口处来往女眷不少，路旁隔着一道矮冬青丛，远远地还有男子往另一处走的，都是要去宴席处入座的。

三夫人声音不小，引来不少人侧目。

三夫人却似乎浑然不知，看到陆瑶珂朝她行礼，心里多少熨帖了些，道：“大夫人也是个心好的，还情愿带你过来。不过你一个姨娘，来这宴会多少也有些不合规矩......”

三夫人语气刻薄，这话不仅仅骂了她，还暗指大夫人不懂规矩，带她一个姨娘来国公府宴会。今日受邀前来的，哪个会不给国公府面子，做出带妾室参加宴会这么掉面子的事？

往大了说，却是对国公府主子的不尊重。

陆瑶珂垂着眸子，已经感受到路过之人对她的打量，来这宴会的人多是京中的高门大户，即便是觉得她有问题，也不会当面妄加议论，如今多看她几眼，她已然觉得如芒在背了。

三夫人不知是她是受邀前来，想用此事训诫她实在是愚不可及。

陆瑶珂抬起头，正欲开口解释，却瞧见三爷朝她这处走了过来，身侧一同走的是齐荀。

她似乎许久没见过齐荀了。

自从那日他给她涂药，她借由自己身体不适没去他那里，他也没派人来寻她，再后来她搬出知新斋，齐荀那边也没有丝毫动静。

陆瑶珂也派人打听过，都察院近日忙着工部的一桩大案，齐荀极有可能是暂时顾不上她。

与他约定好的日子所剩无几，即便齐荀现在似乎将她忘到一边，但她却时常提心吊胆，担心他不会让自己安然度过最后的日子。

但是不管他最后做了什么决定，她的决定都已经不会再更改。

三爷远远地往这处来了，视线却并未看向此处，似乎只是由齐荀引着不自觉走了过来，陆瑶珂一瞬间有些恍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陆瑶珂下意识想要躲开，转念又觉得太过刻意，下一刻三爷走到了面前。

“你在此处做什么？”三爷走到三夫人跟前，脸上有些不悦。

三夫人一愣，才瞧见三爷有些阴沉的脸，气势当下矮了几分：“我能做什么？这不正打算去里头入座......”

三爷熟知她的脾性，扫了陆瑶珂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说了一句：“这会儿不是在自家府里，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都给我收敛些！”

而后转身往另一处走了。

三夫人脸色一黑，顿时偃旗息鼓，一旁的云珠还拉着她的手问：“爹爹是生气了吗？”

陆瑶珂抬眼朝齐荀的身影看去，他静静站在小径拐角处，视线却没落在她这里，等三爷过去了，他才随着三爷往人流中去了。

齐荀方才是在帮她吗？只瞧方才他的举止，像是看见她被三夫人训斥，才引了三爷过来。

......可是齐荀怎么可能会帮她？

远远瞧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陆瑶珂悄然收回视线。齐荀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但这变化究竟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他是在刻意躲开她吗？还是说，他已经彻底放手了与她的那段隐秘关系？

陆瑶珂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三爷走后，李锦玉就远远地朝她小跑了过来，没注意到身前的三夫人，上前亲热地拦住她的胳膊：“我只顾着练琴，倒忘了陆姐姐还在等我，若不是丫鬟提醒，我都不知要派人带你过来了！”

说着才瞧到三夫人，转头笑道：“夫人好。云珠妹妹好。”

三夫人脸色已经乌青，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愚蠢，勉强点了点头，拉着云珠就离开了。心里还暗暗想着，这该死的贱蹄子，怎么连李锦玉都瞎了眼，竟然还特意邀请她过来！

所幸今日也要有个了结了！

不远处，齐荀淡淡站在三爷身侧，余光扫过陆瑶珂离去的背影。

陆瑶珂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在侯府如鱼得水，如今看来，分明什么样的人都能上前去踩她一脚，他早先却没注意到。

因为他一直不愿面对她与侯爷的那段感情，所以才没派人去查，可现在知道了，才发现处处都是他早前忽略的真相。

齐荀的脚步慢了下来。方才陆瑶珂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眼前，那么乖顺，似乎不管三夫人说了什么，她都能忍下去......这与从前的她大相径庭。

胸口那股熟悉的堵塞感又忽然涌了上来。

“齐大人......”前面响起廖三爷的声音。

齐荀收起思绪，眼底的波澜一瞬间消散，大步跟了上去。

宴席很快开始，五皇子也到了国公府。

五皇子与国公爷寒暄片刻，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贺词方才入座。而后国公爷吩咐了身边的小厮，湖中央的亭内几位表演者翩然而至，伴随着铿锵激昂的戏腔，下人从水榭旁鱼贯而入，一件件放置备好的宴席餐食。

齐荀与三爷、国公爷、国公世子、五皇子等坐在一桌，五皇子自然坐在主位，但让陆瑶珂奇怪的是，齐荀竟紧贴五皇子而坐，可见五皇子对他有多器重。

陆瑶珂先前没见过五皇子，远远地瞧过去，只觉此人相貌平平，言行举止间沉稳低调，并不像侯爷曾描述的那么阴毒。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齐荀既能被他看重，说明五皇子此人也并不简单。

陆瑶珂受李锦玉邀请坐在她身旁，方才的流言倒是不攻自破，这会儿竟也有旁的女眷前来与她搭话。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陆瑶珂不太想应对，几轮下来，对方也看出她兴致缺缺，便没再继续话茬儿。

陆瑶珂终于清静片刻，刚用口茶，抬眼却瞧见林表姑从不远处入了席。

今日倒是一直没瞧见林表姑，陆瑶珂对她的行踪也不感兴趣，只瞥了一眼便继续用吃食，吃罢用帕子掖了掖嘴角，又安抚身旁紧张的李锦玉。

隔着几桌的距离，林表姑看着举止如同姐妹的二人，双眸不禁微微眯起。

与此同时，坐在林表姑身侧的三夫人，招了招手示意明鸢走到身前，附耳问：“可准备妥当了？”

明鸢点了点头，低声回：“夫人放心。”

三夫人听到这话，面上不禁露出一道惬意的笑容，随后转过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陆瑶珂，继续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