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昨天回去后,太宰治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他坐在座位上,无意识地凝视着窗外沉沉的黄昏,脑海中却闪过李奈的微笑。
“持有书页的人,有机会见到本来不可能见到的人……吗。”
太宰治低低地喃喃着,神情有些怔忪,连身后接近的人都没发现。
“喂。太宰。”
太宰一惊,猛地回头,看到面前是国木田时才放松下来。
“什么嘛,是国木田啊。”太宰治打了个哈欠,“找我有什么事吗?”
“社长找你。之前你带回来的那个消息,那边已经讨论出结果了。”国木田讲完后顿了顿,“……怎么感觉你有些心不在焉?”
“嗯?没有啊,我又不是国木田君,而且说实话,上班时间里一直认真到极点的人才是有问题吧。”
太宰治像往常一般轻佻的语气抱怨道,然后他跳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向社长办公室,一只手随意挥了挥。“我先走啦,国木田君就接着加班吧~”
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太宰依旧像往常一样不着调,但国木田却没有如往常般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太宰……”国木田目送这太宰的背影远去,皱起了眉,“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太宰治走至社长办公室门口时,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道争吵声。
“不行!唯独太宰不能去!”
太宰顿了顿,欲敲门的手停在了空中。
“乱步。”社长的声音沉肃,但细听似乎有几分疲惫。
“这件事关涉重大,不是侦探社一方可以决定的。经过与那两边的共同讨论,已经决定好太宰作为人选了。”
“就不能换一个人吗,谁都行!实在不行我也可以——”
“乱步!”社长一声呵斥打断了乱步的话。
“……”
房间里陷入了僵持的沉默。
就在太宰思考自己该什么时候进去显得不那么刻意时,门内突然响起了社长平静的声音。
“门外是太宰吧?进来吧。”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停在半空中的手向下,将门推了开来。
房间里的景象出现在眼前。江户川乱步站在福泽谕吉对面,有些别扭地偏着头,而福泽则直视向太宰。
“你应该听到了一些。”福泽说:“有什么想问的吗。”
太宰治含糊道:“嘛,突然这么说,我也……”
“他全听到了。”旁边乱步突然冒出一句。
但当太宰看向他时,他仍旧是那样闹脾气般盯着旁边的空气,反正就是不看福泽。
福泽谕吉叹了口气。
太宰治笑笑:“果然瞒不过乱步先生啊。”
“为了防止误会,还是由我来从头到尾讲清楚吧。”福泽沉吟了一下,“太宰,关于之前你带回来的消息——那张书页,我们确实需要它的‘商品信息’。”
“我猜也是。但遵照李奈所说,想要信息,就必须把书页带回到他面前。”太宰治慢吞吞道,“而毫无疑问,取出封藏的书页再到抵达那家店的过程中,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谁’来将书页带去那家店,就是最重要的问题了。”
福泽颔首默认,沉默片刻道:“刚刚的紧急讨论中,对这一人选,另外两方都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
乱步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但这也只限于讨论的结果。太宰,你的意愿如何?”福泽看向太宰,目光稳重而锐利,“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去回绝那边,侦探社不可能让自己的社员委曲求全。”
太宰治先是愣了下,然后轻快地笑了笑。
“但我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吧?”
“这个人选,需要有足够的反应力,来应对路上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需要有一定的力量,足够保护书页不被外人抢走,以及最重要的……”
太宰治缓缓踱步,走到乱步身边停下。
“经验。”他轻声道,“足够的经验——面对李奈的经验。”
“……还有一点。”
江户川乱步转过头来,翠绿色的眼眸锐利得冰冷。
“安全。”乱步说:“这个人必须……对书页没有任何占据或使用的想法。”
太宰挑起了眉。
“乱步先生,这是在怀疑我吗?”太宰笑着说,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够了。”福泽打断道,“乱步,相信太宰。”
“不是我不相信他!我不相信的是李奈!”乱步急道,“就不能换一个吗……任何一个都行!”
还没等福泽说话,太宰治已先行一步开口。
“换谁?精神极易被影响的敦?单纯且有执念的镜花?还是珍贵的治愈能力者与谢野?”太宰笑了一声,“至于国木田,理想与计划支撑起他的生活……换言之,他是依靠着清晰的‘秩序’才能活下去的人。”
“让他去,与送李奈一个脆弱的玩具有什么区别?”太宰慢慢道,“还是说……要换社长?”
乱步瞳孔收缩,脱口而出,“我说我可以——”
“够了!”
一声巨响,福泽谕吉拍桌而起。
“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乱步喊出口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委屈,“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看出来,那张书页从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太宰吗!”
太宰治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但福泽谕吉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不管如何神奇,它也只是物品。而物品是不可能有自己的意识的。”福泽沉沉道,“乱步。你的后遗症更严重了。”
江户川乱步瞬间收声。许久之后,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些委屈与失望混杂的不可置信。
后遗症。
太宰治当然知道这个。确切来说,很多人把它叫做“混乱后遗症”。
那场大混乱,对于社会秩序来说简直是一场摧毁。各类犯罪与社会事件在一晚之后激增,直到现在才好不容易勉强回到了正常水平。
但那只是表面上这样。事实上,不少人开始出现了呓语、谵妄、疑神疑鬼……等一系列精神不稳定的现象。虽然大部分人称这种状况为那场混乱的后遗症,但这些人却似乎坚信自己蒙受神启。
江户川乱步的情况却有些特殊。他出现类似精神不稳的情况不是在混乱之夜,而是在……见过李奈之后。
比如乱步先生经常对着天空或土地,一脸严肃地沉思,但细看眼神却并没有聚焦。
再比如明明是平常的委托,乱步先生却一反常态认为事件的委托者在参加某种邪|教仪式,还追问对方到底想召唤什么,让委托者落荒而逃……这种情况在这几天数不胜数。
所以社员们嘴上不说,心中却隐隐认为——乱步在见过混乱的制造者李奈后,同样患上了“后遗症”。
……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对乱步无疑是个不小的伤害。
太宰治垂下眼睛。
福泽在话出口后也明显有些后悔,看着乱步的表情,一时说不出话。
“……我不管了。”乱步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乱步转过身,却还是在要抬脚前顿了顿,在太宰治身侧,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保持警惕,太宰。”乱步闭了闭眼,“别真的踏进深渊。”
说完这句话后,乱步就冲了出去。
“乱步!”福泽喊了一声,却没能让他停下脚步。
门弹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福泽谕吉立在原地,慢慢地收回手,捂住了脸。
太宰治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福泽才放下了手。在太宰面前,他的表情已经重新冷静下来,只是开口的声音有些低哑。
“总之。太宰,你愿意吗?”福泽说:“……我的承诺仍然有效。”
太宰治笑了一下。
他没说愿不愿意,只是说:“我可以。”
“想占据或利用书页的,只有拥有欲|望的人。”太宰治淡淡道,“而一个想死之人,是没有那种东西的,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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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件任务外,福泽同时还告诉了太宰,明天异能特务科可能会派人护送一个政|府高官过来——似乎那人认为见到李奈就能治好自己的后遗症。
太宰治当时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但今天来,除了自己他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他确认了一下书页的位置——手提的密码箱严密地封锁着,没有丝毫被动过的痕迹。提着箱子的手上也缠满了绷带,杜绝了不小心接触后触发异能,引发特异点的可能性。
不过也只是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巷口已经隐约听到了人声,异能特务科的人一番交谈后,一个有些瘦长的人影朝着这边走来。
那应该就是那个政|府高官吧。
太宰治这么想着,在门外喊了声后,就听到李奈在里面说进来。
他推开门,迎面就对上了李奈带着笑意的眼睛,然后是柜台上趴着的一大团猫,毛绒绒的尾巴落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
“欢迎光临,太宰。”李奈笑道,“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缅因猫转过头,茶褐色的眼睛看了过来。
不知为何,也许是已经熟悉了的缘故,这幅场景竟让太宰心中产生了一些诡异的安心与放松。
“其实没什么大事——”太宰笑起来,将手中的密码箱放在了柜台上。但当他正欲坐下时,突然发现,椅子旁竟还有一小只毛绒绒的东西。
“这是什么……等等,狗?”
太宰治顿时表情微妙起来,立刻站了起来,还连着向旁退了好几步。
“怎么,讨厌狗吗?”李奈似笑非笑道,“可我记得,你上次不是说你是狗派吗?”
“……不,我还以为已经习惯了,但果然还是有点……”太宰治的表情越发微妙起来。
“哦——”李奈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声,调侃般道:“不喜欢我家猫啊?”
“没有!绝对没有!”
看到缅因猫茶褐色的猫瞳幽幽地注视过来,太宰治立刻否认,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怎么回事呢?”李奈撑着脸笑道。
“其实……”太宰治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不知为何,总感觉那只狗身上传来一种十分讨厌的感觉啊……”
地上的中原立刻竖起了耳朵,蓝色的眼睛瞪向太宰治,喉咙中滚动着低低的威胁声。
什么啊这个令人火大的人!!
本来他莫名其妙变成狗就已经够郁闷了,虽然好歹没死,而且看织田那个样子晚上就能变成原样……但这丝毫减弱不了他一肚子闷火的事实啊!
要不是怕出什么意外,高低得咬那个李奈两口——等等,我明明是人,为什么要咬他?!
中原中也本来正处于怀疑自我的惊怒交加之中,太宰治这话一出口,顿时让他的怒火有了个出口。
喂!你才是真的讨人厌吧,哪有人这么说话的!要是晚上让我见到你,我绝对五分钟内就干掉你!
中原瞪着太宰治。当然,没照过镜子的他并不知道,即使变成狗了,他也没有变成什么帅气高大的大型犬……
而龇牙咧嘴的橘毛幼犬,只会让人觉得……萌萌的。
接着中原就看到,眼前这个讨厌鬼看到自己的威胁后,不仅没有后退,反而靠近了过来。
“……等等。仔细想想,这讨厌的感觉……有些熟悉啊。”
太宰治蹲下来,与蓝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接着,慢慢地,太宰反应了过来,发出一声惊天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宰捂着肚子,指着橘毛小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不是、这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中原:???
虽然不知道这人在笑什么……但总感觉越来越火大了!
“这个、这个一定要拍下来……手机、手机……”太宰治满身摸手机,笑得手指都在发抖,“太好笑了,这个必须发给中也看看……”
橘毛小狗耳朵立起,吓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中也?!!这不是我的名字吗?!
这里到底是哪里?这个人到底是谁?!
中原的瞳孔地震,而李奈则慢悠悠地看过来。
——好奇吗?那就正式入职当猫猫,我就告诉你。
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眸中,明晃晃地传递出这样的意思。
你做梦!!!
中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恨不得把这两个人都咬上一口。
等等,中原反应了过来,李奈不能咬,这个讨厌鬼我还不能咬了?
“来来来摆这个姿势,这样更像,对,就这样把眼睛对着镜头——诶,太近了——诶?!别咬我啊!”
太宰治迅速弹起,借由店内的空间开始逃窜,并向李奈呼救道,“李奈!!!你的狗!!”
“很有精神呢。”李奈微笑道,“真好。”
织田猫默默低下头,抬起尾巴挡住了眼睛。
就在一片鸡飞狗跳之间,小店的门被敲响了。
来者不等李奈应声,就自行推开了门。
“……店主先生,日安。”陌生人站在门口,似乎十分尊敬地鞠躬道,“久仰大名了。”
李奈眯起眼睛,看向这个陌生人。
“说是来找你治疗后遗症的。”太宰治在旁边突然说,“似乎是个高官的样子。”
“哦?”李奈勾起微笑,“总之……欢迎光临,请坐吧。”
陌生人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椅子上。
太宰治挑起了眉,李奈的微笑愈深。
他们都发现了。
——这个人身上,有伪装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