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去死去——呃啊啊！！救命！救——”
男人粗粝嘶哑的嗓音戛然而止，再度安静下来的空旷建筑内隐约回荡着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一墙之隔，伊藤步蜷缩在废弃的铁架床下以咒具掩藏行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
咀嚼声消失了。
……
走了吗？
狂乱的心跳逐渐平复，伊藤步慢慢松开手掌，无声而急促地呼吸。
夹杂着浓烈铁锈味道的空气涌入胸腔，迅速缓解了缺氧带来的晕眩感。极端的安静在某些场景中会给人带来不安，但就此时而言，这几乎能和安全划上等号。
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真是惊险啊。”
是啊，真是惊——
那声冰冷黏腻的感叹仿佛就响起在耳边，伊藤步猛地一个激灵，随即难以抑制地浑身哆嗦。
大脑完全空白，僵硬的眼神不受控制地一寸寸上移。
木质床板交错的夹缝间，一只雪白的眼球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
……
断裂的眼镜框歪歪斜斜地挂在鼻梁上，□□，伊藤步连滚带爬地在废弃的大楼里狂奔。稀疏的月光勉强映照出前方通往一层的楼梯口，她想也没想地闷头扎下去，却摔倒在无数柔软湿滑的肢体间。
视野频闪般花了一瞬，恢复清晰时伊藤步已经陷进咒灵首尾相衔围成的区域中，被其内遍布的类人手掌抓住四肢向外拉扯，浑身的骨头咔咔作响。
楼梯……楼梯在哪里……
流转的咒力让伊藤步的气力有所增长，她奋力将手臂往回扯，并借此挣扎着略抬起上半身，三米外黑黝黝的楼梯口短暂地落入视线。
“呃啊啊！！！”
骤增的拉力让伊藤步转瞬又躺了回去，双眼也被一只冰凉的手掌覆盖。剧烈的疼痛在周身流窜，她抑制不住地张嘴惨嚎——
嘣！
没有血肉四溅的场面，一个四分五裂的木偶落入咒灵遍布眼球的口腔内被咬得粉碎，伊藤步已经跌跌撞撞地滚下了楼梯。
快了，马上就能出去了……
她调整姿势尽量护住关键部位顺着台阶翻滚直至摔在平整的地面，又一次被替身术式骗过的咒灵正怒吼着追逐而下。小腿大概是断了，稍一使劲就是钻心的疼痛……求生的强烈念头顶着伊藤步撑起身体，拼命向不远处透着光亮的大门爬去。
“真能跑啊，人类。”
森冷的寒意从后方袭来，但这次她已经没法再以术式替死了。
伊藤步咬住牙关，颤抖的手攥紧了掌心咒力氤氲的尺状咒具——
“呜汪汪汪汪！”
熟悉的犬吠声，一道黑影撞碎视野内的玻璃幕墙疾风般从她身边刮过，凶狠地扑向背后的一级咒灵！
那是——
“摩卡！回来！！”
伊藤步慌乱地回头大喊，奋力掷出的咒具却被一个蓝发面部带有缝合线的青年接下了，一怔之下，耳边已经响起咒灵的惨叫。
轰！
缝合脸青年蹲身冲伊藤步伸出手，她的目光于是从对方肩膀上方穿过，看到她的狗完好无损地蹬着腿被拎在半空，而另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蒙面男人正单手拧着咒灵细长的脖颈，伴随大幅放出的咒力将之狠狠掼在墙面上。
形似蜈蚣的一级咒灵周身遍布的浮肿手臂张牙舞爪地抓向蒙面男人，伊藤步还没来得及喊小心，就见对方已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几个侧身躲过咒灵杂乱的攻击，并一振手臂再度将其摔在楼梯上。
砰！！
一级术师？
伊藤步惊魂未定地眨眨眼睛，无形的力量正顺着缝合脸青年搭在她肩上的手涌入身体……不对，这是只咒灵，周身的伤势在瞬间被彻底修复。
会反转术式的咒灵？
这怎么可能？反转术式对咒灵是剧毒啊！
不对，这好像不是反转术式的正极能量……
“晚上好呀~”
缝合脸的咒灵极为人性化地冲她露出和善的微笑。
……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只追杀了她一路的咒灵已经彻底没了声息。伊藤步还没从险死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一身黑衣的蒙面男人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你还好吗？”
英语，是外国人？就气场和扮相看像是杀手或者雇佣兵。
伊藤步连连点头，嘴巴一张一闭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她抬手在鼻梁上扶了个空时才意识到眼镜早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以及她的手抖得厉害。
“来。”
一大团热乎乎毛茸茸的温度被塞进怀里，肩膀被安抚性地拍了拍。伊藤步抱住拼命蹭她的大狗，抬眼看到蒙面男人转身上楼的背影。
“……四楼、四楼可能有一件封印破损的一级咒物，请务必小心！”
伊藤步用不熟练的英语磕磕绊绊地喊道。
“我知道了，谢谢。”
***
一级咒灵，致幻效果的术式。
意外收获。
苏原拧开一瓶矿泉水漱了漱口，只感觉从口腔下到食道乃至胃里都弥漫着一股咒灵球泛着酸气的抹布味，连带着与口腔相通的鼻腔也难以幸免于难。
不是没试过吃点别的东西压一压，只是吃了糖后发现味道从擦过呕吐物的抹布味变成了擦过甜腻呕吐物的抹布味……
还导致下次再单吃这个口味的糖时也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股恶心的味道。
得不偿失。
他把堆在脖颈的战术面罩重新拉回到鼻梁上方，调整了一下护目镜的位置，抬脚迈上四楼。
应该等晚饭后再吃的。
四楼的咒灵数量肉眼可见地密集，苏原叫出新调伏的咒灵清场，在临近楼梯口的废弃办公室里找到了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尸体手边扔着个贴有符纸的空盒子，内部的凹槽和他从刚刚那只一级咒灵体内拿到的萎缩内脏状咒物吻合。
危险的行当……
可惜了。
今天他在真人提供的诅咒师集会点附近转悠了小半天然而一无所获，本应提供接待的地下场所都已人去楼空。
就在苏原准备去往下一处地址时，他被一条气喘吁吁的秋田犬缠上了，对方焦急地绕着他又叫又跳，咬住他的裤脚不松嘴。
后面的发展就非常顺理成章了，他于是拎着狗一路狂奔，非常幸运地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狗主人。
——实力很弱，就这一带留下的战斗痕迹来看应该是个术师，没什么杀伤力高的攻击招式。但能在一级咒灵的追杀下拖延时间，可能有特殊的逃跑术式或保命咒具。
加上那条狗就出现在诅咒师集会点入口之一的酒吧门口，这位看年龄三十多岁，着装低调的棕短发女士大概率是一位知情人士。
合上死者圆瞪着的残缺眼睛，苏原拉过一张尽量干净的桌布盖住尸体，手指在按下拨号键前猛然想起来他的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也拨不通部里的报警电话。
“……”
现代社会没有手机确实不方便，得找时间在这边买个手机办张电话卡了，回去查查这边的电话卡需不需要实名制。
他顺便让咒灵打扫了一下再往上的楼层，用新学来的方法清理掉术式使用痕迹——也就是真人口中的术式残秽，转身原路折返。
一层大厅内的棕发女子看上去已经缓过了神，正满脸纠结地盯着被缝合脸咒灵摸得瑟瑟发抖的秋田犬，一副想拦又不敢的憋屈表情。
见到苏原走下路，对方明显是大松了口气，站起来礼貌打招呼的同时非常丝滑地将大狗扯到身后。
“楼上的尸体我已经联系了专人来处理，请不用担心。”
自称伊藤步的棕发女子熟练地打过电话，带路走向停在废弃大楼侧面的汽车，同时简短地解释了事故的原因——她作为一个交接验货的中间人，险些被接头对象手中封印破损的一级咒物引来的咒灵击杀当场。
“我听这位咒灵先生说，您是专程去那家酒吧找诅咒师圈子的联系方式？”
“是的，有一些相关方面的需求，我需要尽量稳定的渠道，能找个专业的中间人最好……你可以直接说日语，我有翻译器。”
苏原连上同声传译耳机的蓝牙，将耳机配套的收音设备别在领口。
——他实在不太能听懂这里很多日本人奇特的英语发音和语调，节奏也很奇怪，有时还会强调一些原本不发音的音节。相比起来前天晚上在涩谷帐外遇到的那个官方黑西装的口语是真不错，至少交流无障碍。
而这两天他和接触过的多数本地人，沟通起来基本只能靠英语短语和比划，听力上更是连蒙带猜……日式英语吗？这么说当初打日游的时候，听到cv配音会把berserker读成“巴萨卡”的时候，他就该察觉到问题的。
难道是日语读音的影响？他听多了不会也变成这样吧？
啧。
换用日语的话，听力方面还能用同声传译耳机实时翻译，但口语用翻译器得录一句才能翻出来，问个路还行，和人交流显然不太方便。
怎么解决呢……
视线无意识落在身侧一脸开朗的真人身上。
等等——
【说你好。】
咒灵神色迷茫地张开嘴吐出一个日语短语。
“——”
这个可以！
就直接传达给真人让它转述好了。刚好电子设备无法捕捉咒灵的图像及声音，真人即使和别人同时说话也不会造成收音混乱。
——虽然非术师听不到咒灵说话，但他近期的交际对象主要还是落在术师群体上。非术师那边，英语短词配合手势，能简单互动就够了。
苏原把缩小变形成徽章状的真人拍在衣领，感觉自己终于找对了在这个世界的交流方式。
【你的狗牙口很好。】
“——”
衣领处真人徽章上发出流利正宗的日语口语。
“摩卡特别好……它可能感觉到什么了，动物总是更敏锐。”
伊藤步的汽车副驾驶车窗上赫然是一个边界不规则的大窟窿，看情况应该是给狗留了一条缝隙以免在车内窒息，结果直接被狗顺着窗缝啃出了足够它出去的缺口。
“神奈川的平冢集会点就在昨天被通知撤销了，恢复时间待定。涩谷那场恐怖袭击闹得沸沸扬扬，咒术界正在严查，近期诅咒师内部会比较收敛。”
“所以那家酒吧这两天都没有诅咒师出入，只是摩卡不知道，它还是第一时间跑去那里寻求帮助。非常感谢您能来，不然我现在肯定没法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说话。”
【伊藤小姐客气了，只是顺手的事，我很高兴能帮上忙。更何况我也找到了想要的线索。】
……
深秋的东京天色四点多就黑透了，废弃大楼旁黑沉沉的街边，蚊子嗡嗡地在周围打转，地上的狗已经连着打了五个喷嚏。
这显然不是什么适合交谈的场所，更何况扫尾的人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在简单的互相试探试探后，两人以术师常用来达成誓约的束缚进行了对双方言语真实度的限制，迅速进入正题。
“容我再确认一下您的诉求，大项是介入暗网以及信息筛查，还有别的吗？”
【主要就这两个，我时间紧，最好能压缩流程，钱不是问题。】
“您看我如何？我虽然不是全职中介，但经营的酒吧作为东京圈的诅咒师集会点之一，自认还有些人脉，偶尔也会接一些私人的中间商业务赚取抽成。如果有能用到我的地方，我愿意提供帮助。”
伊藤步边说边陆续打开手机，将存储的部分许可证明和在暗网的任务记录向苏原简单展示。
目前来看是个在谈吐和行事风格都非常干练的人，能力不差，接触下来感官不错。
【伊藤小姐愿意当然最好，如果不方便也不用勉强，牵线一下业内人士，剩下的我可以自己处理。】
“我没有问题。您实力至少有准一级了吧，性格也正常，我很乐意接这样的单。”
“换个地方详谈？我先立束缚，您一直蒙面，应该也是不希望行踪被泄漏。”
【伊藤小姐不用现在就做决定。和一个脸都没见过的不明人士签约，万一是通缉犯之流会带来麻烦吧。】
棕发女子又一次做了无实物推眼镜的动作，她顿了顿，摇头答道：
“我是个商人，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信心，你这样扮相的诅咒师我见得多了。更何况我的家人早都被我送出国外，如今除了自己这条命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所以我也事先说明，虽然你救了我，但我是不可能为了帮你去冒任何生命危险的。”
【理应如此。】
.
【伊藤小姐近视度数深吗？不方便的话我来开车也可以，不过我——】
“绝对不行！你不是身份证明都没有吗？也没有驾照吧，外国人无证驾驶抓到会被遣送回国的！”
伊藤步神色大变，连声拒绝，带动她脚下转来转去的秋田犬也仰起头冲苏原叫了起来。
“哈哈……”
也了解正常社会的法律。
可以。
【这地方太偏了不好叫车吧，走过去？之前那家酒吧？】
“不去那里，是我开的另一家居酒屋，距离这边有点远。我度数不深，介意我慢点开吗？”
“请。”
苏原拉开车门，名叫摩卡的秋田犬敏捷地跳上驾驶座，又熟门熟路地溜到副驾把脑袋从车窗的缺口探了出去。
“摩卡！”
令人意外的不错进展。
他心情很好地把狗拎到后座，顺手从后面摸了个靠垫压住冒冷风的窗户缺口。
【挡你后视镜吗？】
“这样可以。那就出发？”
【出发。】
***
“所以真的是重大通缉犯吗？我以为那个属于修辞手法！！”
“哈哈哈哈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一点题外话——
日式英语是真的很魔性hhhh感觉是在用日语的节奏/读音去说/拼英语，还会把一些音省掉or把原本不发音的尾音读出来，比如long读成 long ge
（一想到fate里berserker→巴萨卡，assassin→阿萨辛，我就想笑hhhh 感觉听多了都快忘了原本是怎么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