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厨说第一次收到谢墨白的真心称赞，也第一次看到他真心流露的笑容。

谢墨白有些意外，微微侧身面向主厨，道：“主厨先生，你的手艺非常完美，毋庸置疑。如果我有什么言语或举动，让你误会，我向你道歉。”

“每一道菜品，你都准备地十分用心，应该得到真诚的赞美。”从小到大，谢墨白习惯于接受别人的服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视他人的劳动和付出。

主厨先生再度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过去，你和Lisa小姐一起来过，也曾独自一人过来用餐。每次吃完，也会将刀叉平行着侧放，表示你很满意，并给大家一个微笑。”

他说出自己隐隐的感觉：“我对自己的菜品，也很有信心。但我总觉得，它们并没有给谢先生带来惊喜。”

谢墨白有些疑问，否认道，“并没有。前几次的用餐体验，也很愉快。”

主厨却反问道，“但那算不上是格外美好的回忆，对吗？如果谢先生不来P市，不是要挑选一家餐厅用餐，您恐怕不会想起我们店吧？也不会回忆起前几次用餐的经历。”

这话说得却是没错。如果不是这一次要和林曦一起吃午饭，谢墨白不会想起这家店。他只是觉得，林曦应该会喜欢这里。

主厨先生了然地道：“谢先生，你品尝过太多的美味珍馐。以至于，再稀有的食材，再出色的发挥，已经不能让你惊喜。”

他随意向桌面示意，“这些，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惊喜的享受。对于您，无非只是寻常。既然毫不稀奇，自然不需要特别在意。”

主厨露出了一个骄傲的表情：“但是今天，我确信，以后谢先生会真正记住我们这家店。”能让谢墨白这样有品味但又挑剔的客人，记住自己的店，主厨无疑是自豪的。

谢墨白有些恍然，他似乎明白了主厨的意思。

这时候主厨先生继续说，“原来，对于谢先生来说，重要的不仅仅是吃了什么，而是和谁在一起。”

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为此，我要送给谢先生和这位女士一份特别的甜品。请允许我失陪一下。”

林曦见到谢墨白，神色恍惚，不由得身体微微前倾，关切地问：“小谢总？主厨先生和你说了什么吗？”

谢墨白目光幽深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轻轻开口道：“主厨先生说他很高兴。还说，我们以后会记住他的店。他决定送给我们一道特制甜品。”

他收拾了心情，和林曦道，“我来过好几次，都没有这个待遇。林曦，这份好运是你带来的。”

林曦粲然一笑：“小谢总，你可是把我的期待值拉满了。我现在真的很好奇。什么样的甜品，才能让小谢总你露出这副神情。”

这道特制的甜品，造型精美的像一幅艺术品。

奶油和芝士打发的细腻泡沫上，摆着一个贝壳型的白色巧克力。贝壳曲线纹理分明，还带着珠光的色泽。上面扣着一个半透明的罩子，里面有一颗珍珠似的慕斯球。

盘子的另一侧，则放着一颗淡金色的苹果。造型流畅饱满，果蒂处微微凹进，叶梗上甚至带了一片金色的叶子。

主厨先生介绍道：“阿芙罗狄忒是爱与美之神，她从海洋中的泡沫里诞生。晶莹闪烁的贝壳，是她的亲身之地。爱与美神曾经承诺，如果她能够得到金苹果，就会让英雄得到他心爱的美人。

他看了一眼林曦，对谢墨白道：“谢先生，爱情需要一些运气，祝你好运。”

用过午餐，谢墨白和林曦二人，一起在塞纳河边散步，远远地可以眺望到艾菲铁塔。

林曦看着铁塔，有点儿忧心道：“今年的铁矿石进口长协谈判，恐怕会很艰难。”去年长协谈判的时候，她刚刚加入国昌。那一次的结果，就不理想。

谢墨白走近她，一同抬头仰望铁塔。

这座伫立百年的高塔，尽显钢铁结构之美，这是P市的象征，是F国的象征，也是钢铁工业的象征。

谢墨白神情平静，“尽人事，听天命。有些事情不在我们掌控之中，尽力而为足矣。”

林曦却回头，不信地说，“这不是小谢总你的风格。”

谢墨白却淡然道：“我已经做好了谈判不如人意的心理预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里丢掉的东西，再从别的地方补回来。这难道不是尽力而为？”

林曦有些惊讶。她不是惊讶于谢墨白话中透露的信息。毕竟，在昨天晚宴的时候，谢墨白已经暗示过，如果铁矿石上涨幅度过高，华国的钢铁制品同样将会大幅涨价。

她吃惊的是，对于四大矿山的勒索，谢墨白仿佛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并没有因此影响心情。

谢墨白似乎看出了林曦的疑惑，“或许等到事情真的发生时，我依然会感觉到愤怒。但现在，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是吗？”

他抬头仰望高高的塔尖，一边不甚在意地道：“如果长协谈判取得胜利，这当然很好。但如果谈判失利，也正好……以此为契机，和华国钢铁行业一起，集体反击。”

“高附加值的钢铁产品出口价格上涨，将倒逼下游的企业捆绑购买集团的各项产品，进一步抢夺其他国家的市场份额。”从他接管集团，看到长协谈判相关资料的时候，谢墨白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应对。

决策，往往要基于当下的情况，而后随机应变。他告诉林曦心中的真实打算，“利用四大矿商的贪婪，推动完成集团的整体布局。”

谢墨白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贪婪……总是要付出代价。四大矿商既然赚了钱，想必不介意再背上一些罪名。”

他收回望向塔尖的目光，转身看向林曦：“借他人的手，成自己的事。这样不是很好吗？”

二人驻足片刻，不再欣赏艾菲铁塔，继续在河畔散步，赏玩城市风光。

林曦想到一事，好奇地问，“小谢总，你真的相信自由经济那一套理论吗？小政府主义，一切交由市场做主。”

谢墨白毫不在意地道，“西方的企业相信这一套。对于他们来说，是资本拥有国家。”

林曦看着谢墨白的神色，提醒道：“但东方和西方是不同的。”

谢墨白微笑，非常同意林曦的说法。“欧陆从来不曾真正的统一过，而M国自成立之日起，就有着强烈的分离主义倾向。”

他微露自豪之色，“华国则不同，我们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统一的集权国家。东西方国情的不同，与其说是政体、国体的区别，不如说是文明的差异。”

林曦的导师路予教授，近些年正在转向政治经济学领域，着重研究政府和市场经济运行的关系。

她接着谢墨白的话，继续道：“表现在资本领域。西方的资本，更乐意干预及操控政治。”

谢墨白淡淡地说了一句，“金钱是政治的母乳。”

林曦颇为赞同，然后道，“但在东方，企业和集团同样会向国家表达诉求，发表建言。但相对而言，更具有服从性，并没有操纵国家政策的野心。”

谢墨白不客气地道：“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有野心的，都是什么下场？”

他和林曦感慨道：“从诸侯到门阀，再到士绅，地方或者说利益集团，与中央的博弈从未停止过。”

“整部华国古代历史，就是一部皇权与地方利益集团不断争斗的历史。中央政府控制力强大时，往往国运昌隆。而地方或者说利益集团，势力膨胀时，往往国运衰微。”

而个人和家族的浮沉，往往与国家的兴盛衰败，相伴相成。

谢墨白虽然在大学期间，接受过西式教育，但显然更多地受到家庭底蕴的熏陶，对华国历史，显然知之甚详，并且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

“而那些试图与国、与民夺利的地方集团，虽然显赫一时，也会随着国运的倾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而到了现在，随着交通的发达和信息传递的日益便捷，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更是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强化。这种时候，不想着与国同昌，难道却要逆天而行吗？”

谢墨白显然并不是有感而发，而是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大部分时候，国家的利益和企业的利益，都并行不悖。企业，同样是国家运转的重要一环。国家势必尽力去维护保护企业的利益。”

林曦不由得想到，华国为芯片产业走出国门，而做出的种种努力。

“但少部分时候……”谢墨白的音色本就清冷，此时更加杂着说不出的冷酷，他眺望着远方，那里城市繁华，难以计数的资源和金钱在快速流通：“企业与国家的利益相背相离。|”

“难道不该反省反思。赚钱的领域这么多，我们已经拥有得到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让个人和国家的利益发生冲突？”

近些年，国家启动结构性改革，在钢铁生产领域，要求低质量、高污染的产能，国昌集团也是最先响应的企业之一。

不惜花费大笔的资金，淘汰落后产能，更新设备技术。

谢墨白这一番言论，让林曦心里彻底明白，他根本不信奉什么市场经济的自由运转。这一套说辞，不过是他给F国各大集团找的一个理由而已。

这时，谢墨白看向林曦，“我是在M国读的大学。而得到的收获颇丰。”

他闲聊说：“开始了解如何与西方人打交道，接触了最新的科技进程，结交了一些良师益友。“

谢墨白嘴角微勾，略带了丝丝讽意，“除此之外，那一套西式的经济理论，对于我来说，几乎毫无用处。”

林曦随口问：“小谢总在M国待了几年？

“四五年。”谢墨白神情悠远，看着林曦，带着笑意问她：“你知道，我在那里几年，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