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风也太冷了。”阿恰裹着外套像只山雀一样蹲在房前晒太阳，这家在门口放了根粗麻绳，代表这里是有人住的，不过主家不欢迎任何人，贸然踏足就有烈蛊招待。

风还没大到吹得人心烦意乱的程度，但在强风暂歇的片刻，沈节又闻到了附近有血腥味。

风一直迎面刮来，所以有血气的方向自然是身后。

“哎你别乱来啊！我可什么都不会。”阿恰见沈节转向身后紧闭的门扇，退到了门后有东西也溅不着她的一丈之外，“和我没关系！”

沈节瞥了她一眼：“我没说要带上你。”

说着用刀柄敲了两下木板门：“还有活人吗？没人说话我就当里面都死绝了。”

等了片刻没人应声，沈节又敲了一遍，扭头向阿恰道：“阿恰，弄点油来，放把火，把这烧了。”

阿恰听见有放火这个乐子，立刻应了声准备顺着石墙蹭到前面的屋脊上，这时候房子里终于有了响动。

一串很急的脚步声从竹楼里荡出来，然后门板被撞开咣地撞到墙上，扶着门的是个穿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眉间挤出两条深沟，鼻音甚重，语气相当不善：“有什么事情？”

“道长，里面是不是有人命？人命关天，我放心不下敲门看看。”沈节对出家人都比较客气，也懒得和年轻人计较。

“我能处理！”道士说话间就要关门。

沈节上前扳住门板，紧接着就闻到两股血味：一股来自道士身上，还很新鲜甚至有股热气；另一股在竹楼里，人死接近一天，开始发酵了。

“你自己受伤生病还和死人待在一块，是等着死吗？”

道士手上和沈节较起劲，沈节也只是撑着门不让他关，最后“咔嚓”一声门板被硬生生从门轴上被两人掰了下来。

道士脸上的肉跳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将沈节让进竹楼，然后向外望了望，谨慎地将门阖上。

“我本——咳咳！咳咳咳——”道士扶着墙进屋之后就开始猛咳，屋内霉味很重，应该很久都没住人了。咳过好一阵气息定下，他才红着眼睛继续说道：“我出山游历，来这里访寨。结果贼匪比我先到……”

道士摇着头，抬头看向血腥味更重的楼上：“我只是救人，他们说我和江湖败类一伙。江湖有规矩在先，帮派纷争不涉佛道，这群二流子，等我回去同师门——”

“沈节！”阿恰在门口喊了一嗓子，道士吓得隔着门叫她小点声，沈节替他开了那半边还完好的门。

阿恰正抱着两坛子油，皮笑肉不笑道：“道长我给你送点灯油啊。”

道士欲言又止，但“一个拖油瓶还不嫌多，你还要送来多少”的表情已经写在脸上了。

“在下闲人沈节，自负武功不错，对付这群败类护送道长离山没有问题。这位，”

阿恰学着沈节的口气：“在下闲人阿恰，万家寨有名的大夫，道长你是不是有病？”

“我——”道士脸上不悦但眼睛亮了，“我不打紧，你先给楼上两位看。”

阿恰咚咚咚跑上楼，窸窸窣窣看了一会，顺楼板缝隙向下喊道：“两个都死了！”

“受伤轻的那个是昏——”

“那个表面没伤，肋骨捅破内脏，早死了！”

道士背过身咬牙切齿对着墙咕哝一通，然后叹着气扶墙上楼，为死者念过超度经文之后才给阿恰看伤处。

道士年轻力壮，加上肩上和后背的伤口够浅，这两条已经开始愈合了；大腿上那道像是今天新砍的，已经伤到了肉，流血也一直没止住，不过幸好没砍到筋上，缝合之后养养就能复原。至于新受的风寒，阿恰问有没有姜拿来烧姜汤，道士才坦白自己被堵门两天，已经有一整天水米未沾了。

合计了一下，阿恰与道士守在这里，沈节出去找活水源打水回来烧姜汤，再顺便捡根做拐杖的木头。即使万家寨只会越来越不安定，也得准备好了再出门。

“贫道是蜀中鹤鸣山的传度弟子，字号明川。感谢施主搭救，学艺不精，让你们看笑话了。”

“没事，下次小心点。”阿恰替沈节大方得轻车熟路。

阿恰插上门，沈节背上水壶还没走下坡，就看到路口有两个贼眉鼠眼的玩意正打量着她。她眯眼望过去，其中一个脸色突然变了，扯着另外一个闪到了屋后。

她轻而易举地截了那两个人的前路，问他们怎么回事，谁让他们来的。

“这……我……大侠！大侠救救小人这条狗命吧——”认出沈节那个噗通跪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开始求沈节救他。

另一个不明就里地跟着磕头。

据他们所说，是有人雇他们来这里作乱的，但这一伙十多人闯进山寨之后都莫名其妙生了病，死状也千奇百怪，只有他们俩病症最轻还没有归西的征兆，但两人没头苍蝇一样找不到解药，就开始逼迫外面来的道士给他们解毒。

“给钱的人什么来路？”沈节用刀鞘点点两人的脖颈，“说！”

“是是是……是东——”

沈节眼看他突然呕了口血，然后像被抽干了骨髓一样跪伏在地上，血呕得越来越多，人也在血泊中断了气。

他的同伙缓缓抬起头注视着沈节，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里面裹着的不是石灰，是一叶门的信物。

她的手按在刀鞘上久久未动，少顷才闭上眼睛：“我当没见过你。”

是一叶门弟子潜伏在这……她实在不愿去想衣无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已经借自己手市恩与新的万家家主，还要把原本的万家斩草除根？还是趁乱暗算别的势力？

似乎掌门这个位置对衣无乐来说不是终点，而是一个让她肆意妄为的工具，她握着掌门权柄，所图不是名利——

是早已成为废墟的移花宫？还是什么？

每次上落枫山都太过匆忙，沈节现在才想起，衣无乐在枫林看她的目光，欲笑不得笑，欲哭不得泪，仿佛已经将从前那个有活气的自己从壳子里抽了出来，寄存到了她手里。

她把自己拆开，然后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