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订婚的日子，阿祥和阿海在门口盛装迎接宾客，阿祥落落大方一如银沙，倒是阿海每听得一句“恭喜”，都要羞涩地笑一下。

前院流水席已经摆了起来，木师父在后院屋檐下与银沙喝茶，万姑姑在一旁画鞋样，不管外面多忙，似乎都和她们无关。

山猫就卧在房顶上，脖子还挂着“不要喂它”的木牌。阿祥说她见过柏木山的山神，那她知不知道自己散养了这位山神，山神还光顾了她的订婚宴？

山猫漫不经心地与沈节四目对视，眯了眯眼睛。

这种人与人都热络的场合，沈节倒觉得寥落。况且整座柏木山最好的医师都在席上，她只能闻着酒香发馋，食不知味地填饱肚子，然后包了团五色花米饭退席去找阿恰了。

自从知道自己母亲是万姑姑干女儿之后，只要有万姑姑的地方，阿恰就决不露面。好在沈节也摸清了阿恰的习性，往竹楼附近的小溪上游找一找，就看到了用树枝搭水坝逗鱼的阿恰。

“谢了啊。”阿恰接了米团大嚼起来，沈节看出来她其实暗暗赌着气没说，她很想去吃流水席，但是宁愿在这里闻饭香饿着肚子玩水。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沈节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想起了游长笑，被死灰埋了多少年的记忆开始返潮。热热闹闹有喜事的日子，她也不想这样。

“我一点都不饿。”阿恰一边嘴硬一边掉眼泪。“我不喜欢女孩子成亲，不管是谁，成亲之后她们就好像不认识我了，说话马上和大人一样，她们为什么戴上花帽穿上花裙就变成别人了啊？”

沈节和阿恰并排坐在石头上，“她们喜欢当大人，成亲之后就得和大人一样了。”

“当大人有什么好……那你呢？你这么厉害，肯定早就成亲了，怎么没带你男人出门？”

“他们喜欢能照顾人，安安静静过日子的，又不喜欢我这样到处乱跑招惹人命的。”

“噢——”阿恰似乎在下什么奇怪的决心。

“你怕云飞她姑姑？”沈节转移了话题。

阿恰吃完米团，把包米团的纸折成个空灯笼扔进了溪水里，水里的鱼闻见米和油的味道，都去追那纸灯笼。

“她命里绝嗣，一个后代都没有。她要认我是她孙女，那我也得死。”

“确实。”沈节答道。万姑姑纵然恨自己的命，但她自己看不开，别人是救不了的。

山外的春风已经开始鼓动，山里的风向与以往不同，连续几天都是晴天，反而比之前凉爽不少。在山外只开半月的春花，沈节在这里已经看了一个月，开败的在水边垂着影子，花瓣尽数散入流水。

“咱们什么时候走？”阿恰问。

银沙与阿祥、阿海，云飞和云燕，还有沈节一同送走了木师父与万姑姑，终于轮到云飞云燕送沈节和阿恰。

“午青呢？”

“值一宿夜，去睡觉了。”

沈节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来看云飞和我脾气相投，想把师传的内功心法教给她，可是云飞有自己的抱负，好好干吧。现在该找的人都找到了，伤病也蒙诸位恩惠痊愈，从建康到柏木山，我的事算是了结了。”

云燕从侍从手上取过木盘，木盘里托着一支金箭头的竹箭：“这只金镝赠给前辈。”

随行的巫祝唱了一段词，大概是保佑平安顺利之类的话。

“如果有事需要我们，前辈尽管来信，我们一定相帮。”云飞说道。

沈节收下了这支箭，与那两截断刀装在一起。随后再次拜别两姐妹，喊来蹲在一边看风景的阿恰，上了离山的路。

身后有响箭接连不断升入空中的啸声，巫祝打着轻快的鼓点为她们送行。

“阿姐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吹一会。”山间寂静，沈节走过一个弯，仍能听见云飞说话。

阿恰拉了一下沈节的衣袖，沈节看她一眼，她示意沈节不要说话。

云燕带着随从离开没多久，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你不去睡觉跑来干什么？”

来的应该是午青。

“我……我是在睡觉。”午青的嗓子又像被什么噎了一样说不出话。

“出事了？”

“没有……”午青的底气越来越弱，“我梦见你死了，跟真的一样。我真的很害怕，来看看你。”

“呸！晦不晦气。”

“刚才醒来，我差点要自尽随你去了。我不是说别的！我是说，我的命是你的，我不怕死，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死，能不能，长命百岁……”

“好好好，我知道了。”

“我不能没有你。”午青的声息弱不可闻，“我不敢……”

两人安静了好一阵，云飞开口道：“回去吧。”

“你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

这几章的标题出自上古歌谣《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很有进行感和节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