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的位置低，照得炉边人的影子很高；万姑姑坐在斜对炉火的地方，她的影子罩住了一半的地窖。她翻动柴火，整个地窖的光线就跟着摇曳，忽明忽暗。

“姬天元一直不服乔承光，在背后骂他不会做事情，倒是从没骂过他下作。他是中原的孩子么，碰上中原人当家不会拿他怎么样。别人骂他几句，他就带着云燕的尸骨不见了。”

“他那时候就想取而代之了？”沈节接着木师父的话问。

“按他的性子也许是吧。不过乌涂用到云燕身上的情蛊，是从他那里偷的。本来偷蛊要被人戳脊梁骨的，现在不得了啦，姬天元先前还偷了我的蛊拿来防人，生怕他亲自放蛊给人破了。”木师父说道。

“收”是放蛊人亲自收回自己的蛊，“破”就是本事更高的蛊师将别人的蛊破坏，放蛊被别人破，是要受极大伤害的。沈节想起自己看过乃留之后经脉不通，阿海顺利地收了蛊，也许他收的就是木师父的蛊。

“家主的位置本来就是云燕的。开始我没想把云蝶卷进来，只是现在姬天元祸害了妹子整个师门，中原牙子搞得万家人才凋敝，现在云蝶走到了这步，我不帮她一把，就真的对不起她们一家了。”

“云蝶还年轻，她一个人应付得了吗？”这是沈节的顾虑，如果万姑姑只是为了内心安宁就把万家寨许给云飞，之后云飞没有管家的经验，万家走向下一次分崩离析还有多远？

“云燕可以活八年，如果她愿意的话。有云燕在，云蝶就能学八年。”万姑姑说道，“不管那天元小子偷到副册之后学会多少，复活云燕的时候我去看着，不能出一点差错。”

沈节又问乃留怎么办。

万姑姑叹了口气：“他好歹也是我的部下。要不是乃留到处联络，那小子也不会疑心我要打扰他做教主的大梦，也不至于拿妹子逼我出手。这么多年以己度人的毛病还没改，要是他没死，我非处置他不可；事已至此，给他收个尸吧。”

得知沈节出来一天还没吃上正经饭，木师父留沈节在地窖的火炉旁吃了鸡汤泡饼。

“你当真不是替衣无乐来打探消息的？”万姑姑半开玩笑地问道。

“她真有本事就自己猜。她的弹剑作歌神通广大，哪还用得着我。”沈节回答。

以长辈自居的人都喜欢胡乱操心别人的私事，一碗汤没喝到一半，万姑姑开始说沈节年纪还轻，不应该自认寡妇过茹素的日子，哪怕云游江湖也应该有人照应之类，木师父也随声附和。

沈节搪塞说自己没逍遥够，什么时候思退了再说；况且缘分到了自然会有，不强求就是。

“要我说啊，中原人奸小太多，你也看不起那种人。还是西南的大山里民风正，要是想找能陪你走江湖的，就往万家寨瞧瞧……”

这顿饭再多吃一会就要有相亲了，沈节吃过一碗就放下筷子谢了主人逃之夭夭。

夜晚的山里比白天凉，沈节往应该是偏殿背后出口的地方探了探，确实有个隐蔽的山洞，也有人进出过的痕迹，但进洞百来步之后能走的路就被乱石堵死了，风还飕飕地顺着缝隙往山的另一边涌。

她从山洞里出来没有沿原路回去，这座山头不算陡峭，如果能顺利爬到顶，就能顺断崖下到偏殿背后。

山坡上都是灌木与树木乱生的丛林，偶尔有干净的石头可以坐上去歇脚。这里仍然被冬天笼罩，所以不用担心虫蛇之类；如果再撞了谁铺在外面的蛊……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倒霉到一天之内要撞两遍。

已经能在稀疏的树影中间看到断崖边缘截出来的群星时，一只甲虫嗡嗡地冲她飞了过来，吧嗒一声撞到了她额头上，然后又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六脚朝天翻不过来了。

这么笨的虫子也能当蛊虫吗？

她把甲虫捡起来在手上翻了个身，甲虫锲而不舍地张开翅膀飞到她鼻尖上，然后狠狠咬了她一口。

有人在走路，而且是在狭窄的空间里踱步，脚步声异常地响。

踱步的动静越来越强，沈节屏息听着距离，声音离自己二十步左右时就没有再靠近。

“教主。”是云飞在说话。

“只有你我二人，不用这么客气。”姬天元话这么说，但语气里的倨傲分毫不少。

“你不在意有的是人替你在意，我可不敢对你不客气，教主大人。”听起来云飞被招安不到一天就憋了一肚子气。

“我找你来是有件只能托你来做的急事。”

“什么事？”

“我知道乃留的下落了。”

云飞在沉默，沈节希望她能演得好一点，不要被姬天元发现她已经知道实情了。

“你看这封信，是今天刚截到的。”

云飞稀里哗啦展开了信，片刻后诧异问道：“乔承光还要用他？”

“除了他之外只有你还有在寨子自由出入的身份，我想让你去探个虚实。如果乔承光已经无人可用，不正好是我们拿回寨子的机会？”

“嗯。”云飞回答。

“杀了乔承光，这样才能给云燕报仇。”

云飞不怎么高兴：“怎么给阿姐报仇是我的事。”

“她是我教圣女，为圣女了却前生恩怨是我的职责。”姬天元的借口倒是漂亮，“你既然当我是教主，那就别忘了我是教主。”

不用说面对他的云飞，沈节听了都想抽他。

“你直接下命令就是。”

姬天元又在原地绕了一圈，“好了——师兄这教主当得不容易，你就别和师兄怄气了。等你回来，我就给云燕进行复生大典。”

“复生？”云飞冷笑一声，“是你教的‘复生’，还是只有家主才能传到的起死——”

“当然是让她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活过来！”姬天元用手杖跺着地面，石头被金属敲击的脆响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

云飞让步了：“好，你不要食言。”

“先不马上追他，省得打草惊蛇。我先给你准备人马，时候到了就让你去。”姬天元说道。

看来姬天元复活乃留的进程很顺利，他等的不是合适的时机，等的是乃留活着从棺材里出来。

随后云飞离开了大殿，但伴着手杖点地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这动静沈节听了简直像被催命一样难受。

最后声音停在五步之内。

“你都听到了。”现在姬天元说话没有了凌人的气势，“不管你们是否谅解我，总之是我对不起你。我能想到补偿你们姐妹的方法只有这样了。”

姬天元叫人送圣女回去，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的沉默令人窒息。

传信结束之后甲虫都会自动掉下来，但声音消失了许久，这只甲虫仍不松口。沈节正要用手去扯时，她听到了呵气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均匀，似乎是在说话。

“救、云蝶、她、会、死、别、管、我、已经、死了、救、云蝶、她、会、死、别、管我、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