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热热闹闹地离开，云飞也被使者请走，客舍又变得灰暗荒僻，在树林里守着一条小路和几棵竹子，竹叶瑟瑟地被摇到空中，被刚才的人群踩进泥土，沾上洗不掉的灰尘。

在院门已经看不见远处的仪仗，但还能听见人群的呼声。午青两手叉腰，深深叹了口气。

“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沈节问他。

午青脸上的疲态僵了一下，马上又半装傻半嬉皮笑脸地问：“啊？等什么？”

“云飞和云燕都被姬天元挪到了他的手掌下，已经不好接近了。”沈节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既在说他的情事，也在说他无法坦诚的那重身份。

午青选了前一个，他摇着头，脸上蒙着股柔和的微光：“她不来找我，我就去找她。”

“没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午青这才扭过头来，依然是笑着，但眼里的悲哀比深情款款更多了些：“我们没以后，不用想。”

“你相信我，如果不把一切都告诉她，她会痛苦一辈子。”

午青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没完全明白：“很痛苦吗？”

沈节在墙头上坐厌了，挪到了房顶上，这里正好能看见林子里游荡的雾气：“和死了差不多。”

“她肯定会恨我。”

“你不说，以后她只会更恨你。”

沈节觉得自己只能帮到这了。她从房顶溜达到另一侧墙头，蹲在偷听了好一会的阿恰头顶：“还想听什么？”

阿恰对偷听被发现这件事没有半分的愧疚：“听你的情史啊！”

“你没听说书的讲过？有时间去听听。”沈节从墙头跃下来，被阵线绷住的皮肉还是紧巴巴地发痛：“什么事？”

“观礼没意思，我知道更有意思的，”阿恰已经扯住了沈节的衣服，还在招呼顺声音看过来的午青：“你快跟我来！那个小哥没意思也来看啊！”

“我吗？”云飞不在的时候，午青对人总更冷淡些。

“爱看不看！”阿恰扯着沈节先走一步，午青也不作声地跟了过来。

沈节和午青都默契地没问要去什么地方，既然要在这种时候避开人群，当然不能说。

沈节跟到了山口附近的乱葬岗。

柏木山兴旺没几年，最初开山垦荒时也都哪方便埋哪，人住在山口附近，也埋在山口附近；加上来这里的多是穷苦人，丧葬并不奢靡，要管理的坟头也不算多，所以一直是乱葬岗。只不过这里旧坟多新坟少，未经风雨还高耸着的新坟显得格外惹眼——毕竟最近一两年，死去的人大多变成了半尸人和药田的一部分。

新坟依着土崖，六尺之外有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阿恰爬到树上，扔下一把铁铲：“拿着！”

午青眼疾手快捞到铁铲：“又刨坟啊？”

“噢——你们挖过坟啊，我还以为你们不敢呢。就挖这个！慢点挖，保证吓你们一跳。”

三人轮流用一把铁铲干起了活，铲平坟头掘开湿土后，沈节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午青也意识到了，脸色变得难看：这座坟和在金陵城外掘的那座养活尸的坟很像。

一铲铲的红土被扬出坟坑，崭新的棺木散发着药味土味和腥臭混出来的恼人气味。好在总坛养尸的手段高明一些，没有血池之类的东西，只有木头棺材与石灰外壳之间的夹层里混着些不能细想的碎屑。

石灰壳子连带夹层足有二寸厚，被午青不小心铲掉一个角，午青端着铁铲手足无措：“要开吗？”

“开呀！不开让你们看什么。”阿恰蹲在坟坑边，甚至吃上了坟地里长的野果。

沈节要来一小块，拿到手才发现果皮和果肉并不能吃，得掰开未成熟的种荚吃里面还嫩着的种子。种子被嚼碎时那股熟悉的生嚼花椒和杏仁的味道让人实在高兴不起来，这就是她喝了好多天的药汤里的一部分。

阿恰示意沈节不要说话，又指指正在挥铲砸石灰壳的午青，沈节会意。

开棺之前午青也被塞了一块，看别人的脸上从礼貌微笑到五官扭到一起，吐也不能吐、咽又咽不下去的样子实在是有趣，阿恰笑得在地上打滚。

“这是药材，能解毒的，你信我啊。”沈节的脸从种子入口麻到现在，自己的表情想也是毫无说服力。

吃些种子就是准备工作了，沈节和午青用碎布蒙住口鼻，开始撬钉子。木板钉的棺材四处漏风，撬开一块板子后，沈节就听到了棺材里沉重的呼吸声。

沈节与午青对视一眼，午青对沈节点点头。

棺材正面的四条木板全部撬开，再拨掉一层草灰、一层馊臭的石棉，在直挺挺躺在装满药泥的棺材里的，竟然是不该活着的乃留。

乃留睁着眼，脸上的尸斑见光后就开始快速地消退，胸口像活人一样起伏着。但他的皮肤和眼睛没有变成活尸那样，午青试探着叫他一声，他毫无反应，连眼睛都没眨过。

沈节弯腰去探乃留的鼻息，和没有温度的活尸不同，他的鼻息是烫的，比活人热得多。

“这不是活尸吧。”沈节退到坟坑的边缘对阿恰说道。

“你猜啊？”

“乃留变成活尸没有用处，如果他变成姬天元的傀儡，拿来对付乔承光，用处就大了。”沈节推测。

“就是那个浑人做的。他好像是，要让死人活过来。”

“什么？”沈节虽然眼见了尸体能变成活尸、活人能变成半尸人，但是把尸体变成活人这种僭越之举她完全不信。

“他怎么会这个？”午青小声嘀咕。

“不是，真的有能起死回生的手段？”沈节一直觉得活尸这种是某种邪术或者把戏，巫蛊之术尽头也不过是僵尸和招魂，现在看来养尸不过是入门而已？

如果起死回生之术传出去，那引起的可以用尸灾来形容了。

阿恰跳进坟坑直接对尸体上了手，扒开裹着尸体的麻布用手在尸体心口按了十多下，沈节眼看着尸体仍然迷惘地睁着闭不上的眼睛，全身的关节都在胡乱地弹动，喉咙里发出了没有意义的声音。

“昨天半夜我亲耳听见的，七天之内就能活。”阿恰爬出坟坑捡树叶擦了手：“他的状况可比得了离魂症的活人还要好。”

山谷那头在放火铳，想必册封什么圣女的仪典已经差不多了。

三人把棺材原样填了回去，沈节仍然想不清楚姬天元接下来会做什么。

复活一个乃留，也许是用来对付乔承光；册封一个圣女，是为了要挟云飞；但两件事一明一暗同时来做，拼在一起就是，姬天元试验了养活尸、造半尸人，现在终于对复活死者的手段有了把握，复活乃留成功之后，也许他真实的目的是复活云燕。

毕竟云燕刚刚身死时就有人将她的尸身完整保存，再用炼尸的手段延长保存的期限，直到可以起死回生那天……

现在有很多事情，必须找到万姑姑问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