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节敲了两下桌子,指指外面。
把这处院子与总坛隔开的树林不算稀薄,回来的一路上没看见活物也没看见有人家,但是好像有小孩子紧贴着院墙在笑,笑声飘忽不定,上一声在东院墙,下一声就到了西门外。
“没听见有人。”云飞细听一阵后摇头。
“那这是什么玩意?”
“这是……树瘤蛙在叫。”云飞偶尔讷勒咬不清楚,不知道是“树牛蛙”还是“树瘤蛙”。
“我出去看看,你们小心。”沈节带上刀在院子里检查一圈,墙外小孩的嬉笑声格外真切。
她直接翻过墙头,围墙外面落叶和污泥苔藓更没人管过,脚下打滑好险摔狗吃屎,眼见湿润的落叶堆里一只海碗大的□□啪嗒啪嗒跃进了林子深处。
她仍然不放心,沿着墙根继续溜达,林子里也有虫鸣,但都被阴森的小孩嬉笑给盖过去了。
就快走到通着客舍的路上时,沈节屏住呼吸脚步一滞,回身一刀砍断了条油亮的木棍。
偷袭的人一击没中似乎恼羞成怒,操着两截断棍要往沈节身上刺。借着客舍院门的灯笼,沈节看清这人穿的是守卫的衣服,但胳膊缠的不是红布,而是圈铁链。
他的出手就像总坛外那拨人一样只会粗浅的招式,出手毫无章法,但力气奇大,沈节用刀背别住他的脖子将他脑袋踩到地上,竟被他掀翻了。
沈节本来想着人生地不熟先客气客气,现在也用不着了,想也不想切断了他的手筋脚筋,一脚踹花了这人的脸。
“谁派你来的?!”沈节问道,照这人肚子又补了一脚。
“啊——啊……”
“来干什么?不想活了是不是?”
“是……嘘……戌时——不准,出门。戌时,不准,出门……”
沈节把他拖到灯笼底下,他的腿上有六条倾斜的长疤,割开的方式和那拨人一样。
“戌时之后不准出门?为什么不准出门?”沈节用刀尖点着他的脖子,“不说就活着把你的皮剥下来。”
这人惶急地摇着头:“不!不!死!”
然后竟徒手抓着沈节的刀,捅进了自己的心口,生怕自己死不了,还凄厉地叫着再拔出来,捅了好几刀。
心脏里的血向外飞迸,溅到了沈节脸上。这人的血是温热的,他还是人,不是活尸。
云飞闻声也提灯赶了出来,一出院门就看到心口已经血肉模糊的人痛苦地□□扭曲着,殷红的血流染透了全身的衣服再渗进土地,他发现自己死不掉,绝望地爬起来用脑袋一下一下撞着树,树干上也沾了血迹。
一直折腾到血彻底流干,抽搐了好一阵才彻底不动了。
鸡鸣之后沈节没了睡意,洗漱过后打开院门,昨夜的尸体已经消失,连地上的血迹也被掩埋,只有树上还留着一滩暗红。
午青烧开了水正要沏他的肉干米茶,突然使者敲门送来了早饭,和和气气地告诉他们,巳时教主请他们游览总坛。
一砂锅酸汤,垫着艾叶的五色糯米粑,腌渍的杂菜,大概是担心客人吃不饱,这完全是三个壮劳力的饭量。沈节从没深入过西南更没领教过西南人吃辣的厉害,一餐早饭辣得她汗都下来了,扭头一看云飞和午青正面不改色从瓦罐里挑辣椒吃。
她一向争强好胜,自己过去能用辣椒油拌炖菜吃,腌辣椒能有什么——她也从瓦罐里捞了段辣椒,嚼两下舌头已经痛到只觉得发苦,闭眼咽下去时从没觉得人生有这么漫长。
沈节承认除了武功之外有些东西也要从小练起,她喝了两碗茶才缓过来。
到了巳时艳阳高照,西风横吹进山谷,竟然异常干爽,林子里也没了雾气。
姬天元显然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带着云飞游览“教主精心打理的花园”时,若无其事提了一句:“上桃源气候特殊,虫蛇众多,到夜间山林更加危险,所以我直接设了宵禁。那些守卫都得过病见不得人,所以只让他们夜间巡守,要是冲撞了你们,还请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什么病啊?”云飞问。
姬天元只摇头,不说话。
“要不我写信问师父。”
“前年我就写了,师父没有回信。前面是北药田,这块地水土坚实,卖出去的大宗药材都是这块地长出来的。”
整面山坡都开成了梯田,晴日下有百十个戴着斗笠的教众在田里忙碌,还有人在山脚的拦水坝上挑水。药材开花的清香和掐断芽尖的酸涩顺着风扑到脸上,除了教众都系着红腰带,一切看起来和山外没有区别。
“除了北药田还有两块地,仙人坪种最贵的药,龙坡口种最稀有的草。”云飞说道。
“你少记了一个,我种的怎么不算药田?”
“教主种的药材多少钱一斤?”
“一两。”
“太贵了,没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二两。”
“八钱。”
“好,回去我就把花园伐干净,你准备好钱。”
“不急,等我放水淹了田,你再求着我低价收。”
“师妹你心肠可越来越坏了,是不是乃留教的?”
“当初是你说的,被师父抽手心。”
“我怎么不记得,你胡编出来骗我的?”
云飞两手叉着腰:“我要是骗你就让你滑竿断掉跌下山。”
另外两片药田离得远,姬天元四肢受伤未愈不能走长路,只能坐滑竿让护卫抬着;云飞自然有第二抬滑竿坐,沈节和午青就走在云飞之后。
上桃源是座山谷,大部分都是已经开垦的农田和经常起瘴气的野林,途径的山洞不多,但靠近一个漆黑的洞口时,沈节听到了微弱的哭声。
不止一个人的哭声,是很多人,里面还夹杂着歇斯底里的狂吼,以及模糊的嗡嗡声。
“这是什么地方?”沈节问。
“这洞叫‘龙洞’,之前挖到龙骨,后来很多人为了挖龙骨赚钱都跌死在里面,怨气甚重,总有人说听到冤魂哭叫,就做了场法事,封起来了。”姬天元漫不经心说道。
教主言之凿凿,只是她走过洞口时往里看了一眼,黑暗中有双人的眼睛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