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星莳打开车门，她在下车之前，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贺至饶。

他还扭着头，保持着刚刚与她告别时的姿势看着她。

他来时匆忙，从浴室中走出，头发还没擦干就叫车来送她回家。

他的头发不再是平时被发蜡向后抓去的那股干练、稳重，现在全都垂在了额前。

车内灯光打在他俊朗又自带阴郁气质的脸庞。大概是那几缕凌乱得恰当好处的黑色发丝，遮在了他的眼前，那双深绿色双眼看向她的眼神说不出是温柔还是如何——

重重的，像笼罩着车身的黑夜一般浓重。

总之，这眼神令她倍感压力。

他坐在那里，越发与他在白日时向所有人展现的一个老老实实为家族服务的人的形象截然相反——

麻烦人物。

黄星莳对着贺至饶冷不丁在心里又冒出了这个她昨天形容过他的词。

“早上见——”她又说了一次。

她的话打破了这份古怪的僵局，贺至饶随即轻柔一笑。

“我迫不及待。”他看着黄星莳离开后的车门重新在他的眼前关上。

一片夜色茫茫，黄星莳站在别墅大门旁的小门前按响了门铃，小门没多久就打开了，她推门而入，紧接着关好小门。

小门的门锁咔哒一声自动锁住，她隔着铁艺雕花门，又看了一眼门外那辆亮着车灯的黑色宾利。

它还停在那里，车身在夏夜中微微的嗡鸣。

它好像要看到她彻底消失后才会离开似的。

黄星莳收回视线，她拎着手袋，踩着石头台阶沿着地灯往别墅中走去时，她才听到身后车子离开的声音。

凌晨两点，黄星莳平躺在床上。

她粗略洗了一个澡，只短暂恢复清醒后的身体又火速困意沉沉。

可是她闭上双眼，她的眼前就不再平和。

那颗被解开的扣子，接吻时舌尖掠过坚硬又锋利的牙关···

被昏黄灯光照亮的房间，恍惚的城市夜景，按住她腰两侧的双手···

她在最情不自禁时捧着贺至饶的脸颊，他有力的手臂，他额头上冒出的汗珠，他微张的嘴巴···

还有他注视着她，为她卖力时的呼吸声。

大脑在眼前肆无忌惮地将今晚的一切全都轮番播放，包括那些激烈又疯狂的感觉，她仅仅依靠回忆都能让好不容易休憩的心脏突然开始砰砰直跳。

最后是她下车时，贺至饶打量她的那个眼神。

黄星莳睁开眼睛。

她把双手交叠，按在自己的胸口。

全完了——

五个小时之后，闹钟准时在工作日的清晨响起，黄星莳睁开眼睛，她看向窗外透进纱窗的一片阳光明媚，然后缓缓看向与Jacqueline天花板吊顶完全不同装修风格的天花板。

今天是周五，她得去群山。

她现在清醒了，可她还是想说：

God。

全完了——

Sandra：【感谢你，Sissie，我已经买好了药，我午后】

Sandra：【我午后会去你的公寓。】

Sandra：【Victoria一直陪在我的身边，Vita也是。虽然我们在第五大道遇到了Finn，他好像十分好奇为什么Vita会陪着我们......】

Victoria：【我遇到了Finn，他问Vita为什么会跟着我与Sandra，我告诉他Vita只是负责帮你准备年终慈善夜的礼服。】

Vita：【Cecilia小姐！Finn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出了什么麻烦！我告诉他我只是在帮你准备姐妹会年终慈善夜的礼服，可是我总感觉他不太信！】

黄星莳举着手机，她一一阅读过她新收到的信息。

她半睁着因为躲不过的现实而渐渐心如死灰的眼睛，视线在「麻烦」这一词上久久停留。

是啊，是啊。

她的确是遇到麻烦了。

她因为贪图一时享乐，睡了不该睡的人！

Cecilia：【好的，你不用担心Finn。】

Cecilia：【好的，你的回答十分可靠。】

Cecilia：【Vita，下次你直接告诉Finn·Brady，哪怕你独自去南非帮我砍椰子也不管他的事，你想和谁逛街都可以，你有权利去交朋友。】

黄星莳放下手机，她转了个身子，哀嚎着把头埋进了松软的枕头。

God！

她恨不得给自己的脑袋狠狠捶上两下！

她明明那样安抚自己要按捺住她的躁动，可她还是在那个人离开酒吧时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

她真是情绪的奴隶——

黄星莳在床上接连滚了好几个来回。

她做事要有始有终，她还得去群山见到那个她惹出麻烦的麻烦人物。

他说他迫不及待，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样面对他！

【克莱尔偷偷摸摸从纹身店出来了？？？据她在游艇上藏在比基尼下隐隐若现的痕迹，我们联系一下照片们，她好像纹了魅魔？？？】

【为了芬恩·布莱迪纹了魅魔？哦，大概拜魅魔威力所赐？芬恩把她的屁股快捏爆了。】

【太搞笑了，为什么不直接纹上塞西莉娅的脸呢？这样他就不用在与克莱尔度假的夜晚抽空给塞西莉娅点赞了。】

【没办法，你越是讨厌的人，她越是像鬼一样无处不在。】

【今日箴言——条条大路通罗马。】

九点半，黄星莳才磨磨蹭蹭地出现在群山的楼下，她硬着头皮下了车，硬着头皮在心中反复操练着她在路上想好的解释，又硬着头皮按下电梯27层，然后硬着头皮走进了群山的大门。

“Cecilia！”Alice在黄星莳一出现在绿植后的玻璃门后时就冲她招手，她推开电脑前她刚刚还打着字的键盘站了起来。

Alice来了黄星莳的桌边，她等着她来到这里。

“有人给你送花了！”她兴奋地大叫。

Alice太兴奋了，叫得还在沉浸在一团混乱局面中的黄星莳有些反应不过她的话来。

她甚至没问黄星莳为什么迟到。

Alice的话引得那些经纪人们全都冲黄星莳看来，看样子，他们好像已经对着这束花好奇了一轮。

“是吗——”黄星莳迟钝地走了过来，她拎着手袋，看着她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差不多要和她一样高的花束。

风铃草，百合，剑兰，鸢尾，还有芍药...

各种粉、紫、白色基调的花朵，夹杂着几丛点缀用途的小花与满天星，它们簇拥在白色与蓝紫色的印花包装花纸中，占据了她快要半张桌子的位置，庞大又绚烂地引人注目。

黄星莳仰头对着花束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很漂亮。

如果是平常，她肯定乐意抱着花束来上几张合照再发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中。

可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她可能真的不适合回到南京，或者她真的水土不服了。

要不然为什么她总是斗志昂扬的脑袋，现在却平和到空空如也了......

黄星莳找了一圈花束中最应该见到的卡片，可是送花的人，好像什么卡片都没有写。

她转头看向了贺至饶办公室的方向。

那扇在镜子长廊中一直紧闭的磨砂玻璃门突然被打开，她的心里像即刻面对死期那般忽地咯噔一下。

她的手紧张地扶住了花束，还差点把这桩十分有重量的花束推倒。

刘秘书大步从贺至饶的办公室走出，他穿过走廊来到这边的办公室，他对着正把花扶起来的黄星莳扬了一下下巴。

“这迟到的刚刚好。”刘秘书开了一个玩笑，他把文件换到右手上，抬手看了看左手手腕上的手表。

“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他冲着办公室内大声说。

开会？

开会很好。

黄星莳心中长吁一口气，开会的话，她就不需要对这棵花树表达一些自己的想法了。

最好忙碌一点，这样她还能再缓缓她面对自己戏剧人生的速度。

会议室内已经在五分钟后的会议开始之前就坐满了人，一张巨大的椭圆型的长桌边，A、B、C各组的经纪人们挨个坐在一起，商务处的坐在一起，黄星莳和Alice还有另外一个新入职的编辑一个接一个被往桌子最头上的位置推。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每个人都不想挨着老板坐。

黄星莳以前并不会在乎这些，可是现在，她看着她为了放好花束而晚了一秒进入会议室时现在为她空余的空位无比怨念。

她也不想挨着老板坐呀！

Alice早就抢了位于主位隔了一个的位置坐下，那个编辑去了对面的位置，大概是看她还对着位置犹豫，刘秘书特意给黄星莳在这边拉开了一把椅子。

“星莳坐这里。”

他说完就快步跑去了另外一边紧靠主位的椅子。

“好的——”黄星莳对着空气点点头。

‘冷静点，Sissie，现在是工作时间，你应该专心工作。’

‘你应该心无旁骛——’

‘你应该拿出你的专注力——’

黄星莳在椅子上坐下，她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平静地铺盖在微凉的桌面。

她反反复复地劝慰着自己，并且她也逐渐接受了她自己的劝慰。

‘请务必不要让感情的事情影响你的工作。’

她正强行冷静着，身边的一把椅子被大力拉开。

椅子的四只脚擦着灰色地毯顺滑地滑向后方，贺至饶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的心中一沉，呼吸一滞，平和的双手瞬间攥成了拳头。

“开始吧。”贺至饶面朝前方。

他翻开了面前的文件，然后看向了黄星莳。

她也在看着他。

她好像不会呼吸了，脸颊噌的一下就憋得通红，贺至饶不明所以。

他因为黄星莳奇怪的表现连连多看了她几眼，她就赶快扭回头去，低头快速地翻着她的笔记本。

一场会议，黄星莳听着贺至饶有条不紊地对着每一个部门安排着工作，她坐在这里，听着他那低沉有磁性的声音。

他每动一次，他身上的那股好闻的味道因为他们的近距离，一个劲儿地往她的鼻尖钻。

他的香味混合着他的汗水才更加好闻——

不不不，不对。

黄星莳的拇指掐了一下食指侧边，她扭过头去，把脸转向Alice的方向。

“Cecilia。”贺至饶把手中的马克笔顶在了桌面上。

所有人的视线随着他的声音全都看向了黄星莳，黄星莳慢了一秒才转头：“什么？”

“除了官网之外，你可以把国内社交平台的账号交给刘冬月。”他的马克笔指了指她对面的那个女孩，“你们一起经营账号，这样会轻松一些。”

“好的。”黄星莳看了看对面的女孩，她莫名其妙地，又看回了她明明不敢对视的贺至饶的脸上。

贺至饶看着她，他的眼底带了一分好像只有他们之间才能看懂的柔和，他的眼神毫不偏移，她的目光闪烁。

“就到这里吧。”贺至饶把马克笔扔回了桌子上。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因为贺至饶除了交代工作与听取经纪人们关于模特的反馈之外，他几乎不说任何一句废话。

他合上文件夹递给紧跟他身边的刘秘书，他站起来，黄星莳已经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黄星莳拿着笔记本就逃回了她的桌子前，她在坐下时，看着桌子上瞬间变得更加高大的花束。

看吧，看吧！

她根本无法无视这么大的一束花！她也根本无法无视这么大的一个人！

她根本无法无视自己的错误时时刻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总想去纠正它！

会议室中的人聊着天地回到了办公室中，黄星莳也很快把群山国内的社交账号交给了那个新来的女孩，她的电脑上只留了X与ig，还有群山的官网。

‘叮’的一声，新邮件送达。

贺至饶：【请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黄星莳看到发件人时，她差点提起手袋就立刻走人。

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

请务必重复她贯彻了快要二十年的人生格言——有问题，提出问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拥抱被自己掌控的人生。

凭借这句格言，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自己按在椅子上，并且一字一字地打下回复：【好的。】

邮件像折叠的纸飞机，嗖地一下飞去了另一个邮箱，黄星莳站起来，她抬起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迈向她的错误。

她太专注自己脑海中预想的对话了，以至于，她连门都忘了敲。

她直接推门而入。

她好像是第一次来到贺至饶的办公室，这里背靠一大片落地玻璃，百叶窗将正炙热得上头的太阳与景色挡了一半留在楼外。

贺至饶正悠闲地靠坐着办公桌的边缘，他面朝门口的方向，似乎在邮件发给她时，他就在等着她的到来。

他对她的无礼与冲动也没有感到不悦，相反，他还笑了。

“那束花迟到了。”贺至饶在磨砂玻璃门关上时说，“正好你也迟到了。”

他的语气是惯常的低沉，现在在经过了那样纠缠的一夜之后，好像还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稠？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衬衫，没有打上领带，领口像往常那样解开了两颗扣子。

他戴的那条项链，真是把他自律健康带来的性感衬托得恰到好处——

“啊——”黄星莳停在门口，她与贺至饶远远相隔，“谢谢你的花。”

她的礼貌引得贺至饶发笑，他笑着低头，抬手用中指轻按眉骨。

“Can I——”

“No！”

黄星莳掷地有声的一份果决，贺至饶抬起头来，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我还没有说完。”

“No！”黄星莳又是一句。

“Nonononono！”她的手用力按在空气中，像是把贺至饶的嘴巴强行捂住。

贺至饶今日的头发被发蜡利落地抹了上去，他看起来，没那么让人压迫感十足了。

“You know what——”黄星莳踟蹰地往前而来，她的右手拧着左手的手指，“我昨晚——可能不太冷静。”

贺至饶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贺——Roy——”黄星莳委婉地说，“你很好，不，你非常好，甚至是我感受到的最好的一次，昨晚的事情我十分享受，可是——事实上——”

“我最近没有恋爱的打算——”她说。

黄星莳支支吾吾地嘀咕了一大堆，最后她抬起头，诚恳地望着贺至饶。

“我们做朋友怎么样？”

好吧，这句话可能不适合这件事。

黄星莳看着贺至饶眼中的刚刚还为她存在的笑意，似乎一下子变得让她完全看不懂了。

贺至饶偏了一下脑袋，他似笑非笑，对她抛出的问题不置可否。

“黄小姐。”贺至饶离开桌子，他在桌前站定，“我们好像做不成朋友。”

轮到黄星莳不懂了：“什么？”

贺至饶的手敲打了两下摆在身边桌上的一张合同：“我是你的老板。”

“啊——贺总。”黄星莳松了一口气，她非常认同地点点头，“对，没错。是这样。我绝对认同您的立场，我将成为您还有群山最忠诚的拥护者。”

她捂住胸口：“我对Maureen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bgm：Too Sweet

为什么都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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