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新乡的柏油马路，看着在鳞次栉比的华尔街上匆匆而过的精英们，陈施为几乎已经分不清昼夜真假：晚上面对的是其他世界的不定期记忆回溯，白天面对的是异国他乡的陌生天地。

他还没回过神就连忙自己上前推开了便利店的门，朝蜷缩着候在一旁的黑人老哥尴尬一笑，就抱着乐事薯片跑了；身后传来对方阵阵骂声，没动手已经是万幸。

没办法，要是放任热心老兄给自己开门，就不得不给他小费；给得少了也落得个挨骂的下场，何苦呢？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呢？前几天他和其他Z国同学在大道上散步闲聊时被激进的红脖子追着侮辱是真？还是腌臜的老化地铁里悬挂在扶手电梯正上方的平整M国国旗是假？是他看得睡着了的NBA比赛是真？还是那天晚上他们在夜色里吃的波士顿地区特色龙虾卷是假？

反正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手里这包便宜量大的蓝色包装薯片是真的——真的难吃，仔细一打量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存在这么一种盐醋味的东西。

MD，真是“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他承认自己受惯性思维影响，以为这种包装和国内一样，都是烧烤烤肉味，买之前没太注意。

表情再怎么抽搐都不管用，自己包里没剩几张美刀，再难吃他也不忍心把这包玩意儿直接丢掉。

之前刚到这边的时候一出手就是整张印着富兰克林头像的百元大钞，把店员吓了一跳；最后找完零小陈同学第一次感受到钱包沉甸甸的：全是各种大小、颜色质地的钢镚儿。

为了安全、也为了不这么露怯，之后他出门索性只带零钱——既不是沈Sir随身带着贵宾银行卡，也不像其他同学疯狂购物代购，最多也就是有个吃饭的需求，大可不必带那么多钱。

当然，陈施为绝不会向施女士诉苦说是没换够美钞——这无非是给隔着13个小时时差的“儿行千里母担忧”超级加倍。

只是，每次买点什么的时候都要自动在价签和含税小票之后乘上七点几的汇率，新乡市中心本来物价就高，搞得他视所有商品都如洪水猛兽，汉堡王给的饭量又太大，最后只愿意到全球统一的麦当劳里和老墨兄弟们吃同样的套餐。

怎么不算是一种福利呢，这不就实现快餐自由了么？

看来还是波士顿好，最起码每周还有周边农民开设的集市，水果蔬菜都出奇便宜，哪怕是折合成RMB也可以接受——现在想起三刀一斤的大个饱满车厘子，陈施为还是意犹未尽，稍微有点后悔自己没多囤一些。

等老沈晚上回来，再去华人超市买点菜回来做做算了。

“你现在在家么？我马上回来了，一起去买点晚饭吧。”

沈承庭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有些失真；陈施为转了转眼球缓解疲惫，乘一共只有两层的家庭电梯往门廊走。

“好啊，正好我打算出去，”他穿过在客厅里蹦了一下午迪、现在睡倒一片的同学们的“bodies” ，“driveway和社区十字路口的交界处见。”

按掉电话，顺手带上玄关的钥匙和购物布袋，随便趿拉上白色休闲鞋，陈施为轻轻合上大门，穿过前庭，前去和自己的饭搭子汇合。

他们现在住在一栋带秋千后院的独立住宅里，据说是向房东租的，不过看沈少爷对各类设施的熟悉程度，估计十有八九有点猫腻；不过社区安全性倒是有保障，周边也没什么流浪汉，结伴走走夜路也还可以。

傍晚时分人流稀少，交叉路口的红绿灯进入省电模式，路灯恍惚几下稳定亮起来，在沈承庭的眉骨间晕染出深邃阴影，叫人分辨不清神色；高挑清隽的青年一个人等在灯杆下，莫名增添了几分落柘意味。

那些废物，自己的项目还没管好，倒是个个像闻见肉味儿的狗，还想攀咬他手里的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用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敲了敲腿面，露出个危险的笑容。

干脆这次就让他们参与个过瘾，顺带把那些暗中伸出来的触手切个干净。

“老沈——”陈施为几个箭步冲到对方旁边，差点撞了他一个趔趄，“走啊，我快饿疯了。”惹得沈承庭无奈笑出声来，自然而然接过还穿着家居服的小陈手里的袋子。

华人超市，相比中餐快餐而言，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很难说作为一个地道Z国人在“熊猫自助”吃到芝士土豆馅儿的饺子能有什么好的感受；但当游子看到老干妈和蔼可亲的笑容的时候，必然会心生暖意——在看到价码之前。

不得不说同胞的智慧是无穷的，这里甚至还有烤鸭卷、煎饼果子和各色泡菜拌凉菜。陈施为在熟食摊前都快走不动道儿了，直到他问清价格的那一刻——哎，有这点钱，回国之后可以撒欢放开吃。

“嘶——这儿人工费也太贵了；走，老沈，”他忍痛上提嘴角，“买点材料，我回去直接做点晚饭，反正还得在这边住段时间，应该能消耗完。”

老沈本人若有所思留意了一下，就跟着葛朗台·陈走向调料区，估摸着拿了些糖盐酱油之类；又跑到蔬菜区挑挑拣拣，对方这经验老道勤俭持家的样子不知为何，让本来因为科学院那点人事心情暴虐的沈承庭一下安静下来。

“看着，我给你挑出这儿最好的小青菜、土豆和茄子。”陈施为撸起袖子、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推，开始专心致志挑菜；趁他没注意，另一个人从购物车旁边溜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不透明的一兜东西、还把它藏在调料下面。

“你还想吃什么？我顺手做掉也行。”

称好自己挑出来的蔬菜和葱姜蒜，又拿了做活动买一赠一的盒装鸡蛋，陈大厨转过来沈跟班。

沈跟班看起来人畜无害，还耸了耸肩。

“有西红柿炒鸡蛋就行。”

“可以啊——我们沈少爷还挺好养活——”陈施为把车大大咧咧推到收银台，又被沈承庭赶出结账处。

“你在这边装东西，我先结账，之后再谈分摊的事儿。”

到最后付完钱，小陈同学才发现除了已经腌制好的琵琶骨、鸡翅根之外，还多出一兜子不明物体；他凑上去闻了闻，发现竟然有肉香味儿，没忍住开玩笑说沈少爷“居然动了俗心凡念”。

“没有，那一份烤鸭是送给你的，当作我们陈主厨的工资。”

沈承庭也戏谑回去，两个人一路嘻嘻哈哈走回家里；直到中央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响起，其他组员才迷糊糊发现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走吧，”沈Leader和陈施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达成共识，“你们陈仙亲自下厨，今天大家有口福了。”

大家伙儿一拥而上欢呼“陈仙威武”，把做好的菜和热腾腾的平底锅煎饼端上餐桌；沈承庭早有防备——烤鸭卷早就被他拿热水袋隔层加热着放到了陈施为的房间里，不然还不都被这群小孩“分而食之”。

“你们沈哥也帮忙来着，希望大家吃得开心。”

陈仙一句话把现场气氛进一步推向高潮，一帮Z国青年离家万里，总算是吃上了一口地道的家常菜，不由得沉默下来；有几个心思敏感的同学甚至没忍住，啜泣出声。

总而言之，这顿饭吃得大家还是很高兴的，“被招待”的同学主动承担了刷锅刷碗的任务，另外忙了半天的两位这才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陈施为窝在自己的沙发上，吃着热乎乎、味道颇为正宗的烤鸭卷，思绪一部分飘回了大洋对岸的家乡，一部分则飘到了走廊那边正对自己房间的主人沈承庭身上。

对方身上有很多他捉摸不透的地方，说他纯真简直是无稽之谈，既是对他超人智商的小瞧，也是对他成长背景的忽视——从他应对这所有事情的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可见一斑，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对方要经历过怎样的磨练才能达到现在这个样子；说他不怀好意也未免片面，尽管自己也摸不清对方为什么这么关注自己，但是没有恶意、甚至善意居多这一点是肯定的。

尽管先前已经决定把握好彼此间的距离，但他并不是个惯于被动的人。这场漫长的试探探戈也是时候该走向尾声——他必须保证，他对自己人生中的人、物有基本的控制。

手机屏幕在黑暗的环境里明灭不定，陈施为拿定主意，敲响对面的房门。

“沈承庭，你在吗？”他深出一口气，“我是陈施为。”

“我刚刚看到明天附近影城有La La Land的重映，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去看么？”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他肩膀松懈下来，呼吸也恢复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又有点回到日常部分惹

我会尽力加快文章节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