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施为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昨天喝的不是可口可乐、而是高度数的白酒——不然这种头都要炸了的宿醉感从何而来？

哦对了，昨天深夜的时候，爸妈已经开车赶回老家了——他们还谎称早上再走好让自己赶紧上床睡觉，却也没想想他们的孩子也不是三岁儿童、早过了那个家长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年纪。

新租的房子除了他那张床就只有一张小行军床，门口的沙发根本睡不了人；两人出去的时候还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他，却不知道孩子正蜷缩在被窝里、把睡衣塞到嘴里无声呜咽——爸妈这么大年纪还要因为他长途奔波，施女士那么爱美，熬这么大夜第二天起来肯定会浮肿。

于是他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手，没给爸妈发一条“一路平安”。

陈施为抓了一把自己鸡窝似的头发，又一把把手机从床头的充电线上拽下来，发现才早上六点。

靠啊，他也没定闹铃啊。陈施为痛定思痛，指着自己的脑袋默念道：

“小陈同学，你这是数典忘祖的行为，是自甘堕落的行为——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劳碌命的！”

之后他往床上一倒，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窝到一半又拿过手机，给施女士发了一条早上好的表情包，表示自己已经起床。

天刚蒙蒙亮，施女士也没回消息，大概还在好好休息。陈施为索性把眼一闭，打算继续睡。但是学校不知哪处养的鸡已经开始打鸣，他卷着被褥蠕动几下，虽然眼睛睁不开，但是脑子一直不安静，整个人更加暴躁。

甜美的，他暗骂一句，索性一个咸鱼打挺，把被子叠起来，简单洗漱换了衣服，戴上耳机，就出门晨跑——破罐子破摔，没准还能清醒点，干点正事总不会再有虚度时间的负罪感。

十月初的H城已经略有秋意，清晨的空气含着露水，微微沁凉。太阳光经过大气折射让人误以为太阳已经升起，但其实并不算。

陈施为听着俗套的英雄联盟联赛音乐，哂笑自己还真就好拳头音乐公司这一口浓烈的励志鸡汤。他在空无一车的横一路上随意撒欢跑，发现比起学校周边建筑物、路边更多的还是荒郊野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回村校实锤了。

他一面跑，卫衣帽子两边的金属抻头坠子一下一下达到他脸上，让他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十足的大怨种；正打算往回跑，路的尽头就出现了一个颇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位仁兄个子很高，穿着专业的跑步紧身衣更显得肌肉线条流畅，由此陈施为意识到，这天宇第二号怨种应该就是沈某人，但他并不打算咬牙追上对方；相反地，他在原地站定，大吼了一声：

“沈承庭——”

随后小陈同学就后知后觉，环顾一周发现自己早就离住宅楼十万八千里才松了口气——果然还没醒，不然哪个正常人会在意识清醒的时候选择吵醒自己的邻居们呢？对方果然放缓了脚步，回头张望着看了他一会儿，就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对方的的确确是沈承庭，还带着个纯白色的发带、两边耳朵各挂着一只骨传导耳机，汗水从他饱满的额头沿着脖颈汇入锁骨处的空隙，闪得陈施为没眼看。

“早上好——你也晨跑吗？”沈承庭学着陈施为的样子半歪着头，竟然显得诡异的可爱。

陈施为没问对方从何而来，倒是直接说了实话。

“睡不着了，就起来跑跑步。”

沈承庭了然点点头，假装自己没看到对方略肿的眼眶，“但如果熬夜熬得厉害，还是适可而止，不然对身体也不好。”

陈施为身子一下向前倾，捂住对方的嘴。

“走，沈老干部，让我带你去吃年轻人的早饭。”

沈承庭看他有点疲惫，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跟着他走进了他们小区楼底下老郭的店铺。

“郭叔，给这位同学来两个烧饼夹肉，再来一大碗豆腐粉丝汤，看堵不住他老人家的操心。”

郭叔笑呵呵，手底下的活很利索，“今天小陈你这是帮我尽早开张来了。”

沈同学只是问了一句：“你不吃么？”

陈施为耸耸肩，“昨天回家吃多了，不是很饿——你倒是有口福，直接吃上热乎的了——还是最好吃的。”

沈承庭趁他玩手机，去后厨自己向郭叔付了钱，把吃食端过来，分了一个肉饼给陈施为。

“吃吧，看你心情不是太好，吃点你爱吃的总好受些。”

他大口嚼着，继续解释，“而且郭叔给的量管够，我一个人也一下吃不了这么多——趁热吃好吃。”

陈施为定定地看了对方一会儿，用风卷残云的速度吃完了手里的饼。正要付账，却被郭叔阻止。

“你这个同学已经付过了。”

走出郭叔的早餐铺子，两人微微发汗，衣服拿风一吹将凉意黏在身上。太阳已经升起，把他们的影子拓得很长。

“在听什么？”

陈施为在对方的默许下戴上他的耳机，只听到叽里咕噜的一串鸟语，表情逐渐狰狞，听不出前因后果，没多久就把耳机戴回对方的耳朵。

“Do Androids Dream for Electronic Sheep？，银翼杀手的原著。”

总算有了解过的话题，陈施为略点点头，表示这个自己是知道的。但听着机器无机质的诵读还能跑步，沈承庭果然不是一般人。

“话说回来，你也在这边租房子吗？”

沈承庭拿出一张房卡，上面印着酒店的名字，“我在这家办了包年。”

这酒店离中校区更近，和这里也不过两街之隔，唯一让人咋舌的是它与周围格格不入略显奢华的设施——作为五星级酒店，它甚至有自己的马场，每天早晚为房客提供多样的自助餐。陈施为初中来这边参加比赛的时候得益于学校赞助，也在里面住过几天，对他们的独立浴池印象深刻。

“显出原形了，”他忍不住挪揄，“看来我们这位真是沈少爷。”

沈少爷本身不置可否，假装自己没听到。他低着头思考了一下，突然问道：

“你有兴趣去地里看看么？前几天我看见你们地理周测上有道关于大棚的题目，正好这附近有学校的农业试验站，这两天对外公开。”

陈施为双眼一下放了光——他向来对实践情有独钟，一口应下来，于是两人约定一会儿在学校门口见面。

回到房间，小陈同学连忙换上了禁脏的衣服和鞋子，在背包里塞上水瓶、一包士力架、纸巾和手套，打算大显身手。

学校的农业试验站对学生免费开放，不过如果想参加采摘、培育项目就要额外出钱。陈施为到现场才知道，他们早在暑假的时候就摘过葡萄，现在棚里只有大白菜可挖。

不过他一向坚持“贼不走空”的行事准则，兴致大发拉着沈承庭挖了一颗出来，动作不算利落，弄得身上全是泥巴。

“他们这个大棚也没后墙啊，而且和太阳高度角也没太大关系。”

另一个家伙更是门外汉了，冲着他挑了挑眉，未置一词。“你打算拿这颗白菜怎么办，把根铲断之后也不能再种回土里。”

“那当然是，拿它做菜。”

陈施为从负责人手里接过自己的宝贝白菜，大言不惭。

“不信你今天中午来我家，我非让你看看谁才是H中的多面手。”

话都说到这里，不答应更不合适，沈承庭也顾不上整理仪容仪表，带着如出一辙的“土气”赶到了对方家里；两人到单元门口的时候还碰上了隔壁的洗衣店夫妇、人家正打算全家出游，看见他俩这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劝道：

“小陈，你和这位同学这是打架了么？有什么事也别着急动手呀，你们父母该着急了。”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彼此狼狈的熊样，也忍不住乐了。

“哪有，阿姨，我哪是那么鲁莽的人——我们一起去挖白菜来着。”

两个刚出土的陶俑顺带着祝了一家人一路平安、玩得开心，又在门口跺了跺脚、抖了抖土，才总算坐电梯上去。

陈施为看出对方顾及瓷砖干净不好意思直接进来，索性直接走到浴室给他拿了双新拖鞋和压箱底的新校服来。

“进来吧，正好这些我还没穿过。”

沈承庭这才进来，把自己身上的外套内芯朝外团放在一边，顺着房间主人指点洗了脸和手，又在卫生间换上对方显得有些偏小的校服，看到穿着小恐龙睡衣的陈施为提着那颗大白菜一摇一摆走进并不太宽敞的厨房，强忍着没露出笑意。

“需要帮忙吗？”

陈施为坐在厨房门口的小马扎上，把白菜一层层剥开放在一边的铁盆里，听到对方如此自觉，一抬头就看见似乎缩了水的沈承庭，扑哧笑出声儿来。

“沈同学，你做过饭吗？”

沈承庭没直接正面回答，他选择策略性地陈述事实：“我可以帮你切菜。”

勤劳的小恐龙闻言并没点明，如果他们只是按计划炖白菜的话是不需要切白菜的——手撕味道更好，他选择照顾对方的心态。

“好呀，”他说，“等我洗完菜叫你进来，我们炒个白菜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