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把两张单子一起递给他们,宋秋言是站着的,跟医生说了谢谢后,先一步离开了医务室去药房取药,周云深一直陪着他。
方善为自告奋勇要帮秦诤去拿药,秦诤没跟他争,让他去了。
秦诤在校医院门口等着,没一会儿宋秋言和方善为前后脚地出来。
宋秋言提着白色的药袋,周云深不在他旁边。
方善为把药递给秦诤,秦诤接过来也没看,随意地提着。
宋秋言看见秦诤用左手拿着袋子,伤到的是右手,他想起早上秦诤还捎带了他一站路,刚才自己好像对他太冷淡了,心里隐隐有些抱歉,于是找补地问:“你的手没事吧?”
宋秋言语气随意,尽量使自己表现得不刻意,眼神却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有些躲闪,很快又稳定住了。
秦诤说:“等贴药。”
宋秋言:“……”
气氛尴尬,幸好这时周云深来了,端着一个纸杯,里面倒了半杯温水。
周云深知道另外两个人都是三十二班的,冲他们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把水杯递给宋秋言,说:“是温水,你快点把药吃了吧。”
方善为知道周云深,他篮球打得好,成绩也不错,人长得帅,在学校有些名气。
但他不知道周云深跟宋秋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还送他来医务室。
方善为揶揄说:“周同学,你怎么对我们班的宋秋言这么好啊?好得跟一对儿似的。”
周云深有些尴尬,解释说:“刚好碰到了,看他脸色挺差的,正好篮球场也在这旁边,顺路的事。”
方善为还想继续说,秦诤跟周云深和宋秋言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要走了你们慢聊,就谁也不管地迈步离开。
方善为赶紧跟着秦诤,小跑跟上他的步伐。
看得出来秦诤并不想这个人在旁边,奈何方善为脸皮厚。
宋秋言本来想着方善为巴结秦诤,就不会再处处针对自己,没想到他真是初心不改,还偏偏在周云深面前。
宋秋言向周云深解释:“你别介意,他就是那样。”
周云深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也没深问,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你赶紧吃药吧,水凉了。”
周云深帮他拿着水杯,宋秋言拆了两粒药丢进口里,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才吞下药,脸皱成一团,又喝了两大口,把一杯水都喝完了。
喝完了宋秋言才想起了,刚才只顾着秦诤和方善为在,周云深帮他倒水都忘了跟他道谢,便连忙跟他说谢谢。
周云深笑着说不用谢,又问宋秋言要去哪儿,要不要他陪。
宋秋言想着耽误了他不少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关系,我回教室,你赶紧去篮球场吧,他们肯定在等你。”
周云深闻言没有坚持,跟宋秋言说了再见,大步穿过一条马路,往篮球场的方向过去。
宋秋言看着他的背影,一次也没有回头。
喝了药以后,宋秋言便慢腾腾往教室走,在路上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两点三十,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三个人在,其中两个是第一排和第二排的两个学霸,另外一个是秦诤,正在看手机。
宋秋言走过去坐在位子上,秦诤一直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宋秋言想他怎么老在玩手机,没看见人家都在学习吗?一点好学生的自觉都没有。
方善为呢?不是当了秦诤的跟班吗?怎么也不在?
宋秋言把药一股脑塞进抽屉里,塑料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十分明显。
第二排那个男生回头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写字。
没一会儿又回来一个人,坐在第二排的旁边,坐下后脱了外套,也开始拿出习题写了起来。
宋秋言无聊地看着他们的动作,想着他们都好用功啊。也是,毕竟后天就是这学期的最后一次月考了,月考之后是期末考,可不得好好努力吗。
等等,考试?那……
宋秋言这才注意到,秦诤一直在用左手握着手机,而右手上贴着膏药,他伤的是右手,那后天的月考怎么办呢?
半个下午,直到放学,宋秋言也没看见秦诤用右手拿笔,当然左手也没有。
他整个下午偶尔看看黑板,偶尔低头看看书,一个字都没写。
班主任上课的时候看见宋秋言一直在瞄前座的同学,眼神示意了两次他也没接收到,便把他点起来回答问题,当然是没回答上来,坐下来后垂着头老实了半节课。
放学的时候,宋秋言收拾书包收拾得很慢,还让程诚先走了。
宋秋言一直观察着秦诤,等他起身才匆忙把书包拉链一拉,起身往教室外走。
宋秋言跟在秦诤身后,隔着些距离。
校园里人很多,都是放学在往校门口走的,他的行为隐没在人群中,看不出来。
走到校门口时,秦诤拿出手机看了看,然后扫视门口停着的轿车,视线锁定一辆黑色的轿车,对了下车牌号,便往路边的那辆车走去。
宋秋言想这是私家车,不是出租车,难道秦诤也是跟程诚一样家里有司机来接吗?
秦诤走到车门边站住,并没有立即上车,像是在等什么。
突然,宋秋言看见他侧身回头,对着宋秋言的方向,视线穿过川流的人群,望向他。
在医务室的医生办公室时的那种心情仿佛再次造访,他第一反应是赶紧装作没有看见,然后离开。
这里不是那间窄窄的办公室,他有充足的空间做出这些。
秦诤偏头,开口说了两个字。
校园门口人群吵吵闹闹,不时有人从宋秋言身旁经过,讨论上学的事,讨论等会去哪儿,笑的、打闹的声音盖过了秦诤从几米外的距离外跟他说的那句话。
可就像在公交车上那次一样,他还是很清晰地分辨出来了,那两个字是过来。
秦诤还在看着他,宋秋言没有动,秦诤也没有重复一遍,根本不担心宋秋言根本没听见。
像有一种力量在宋秋言的背后推他,可是他迟迟没有迈步。
秦诤打开车门,就在宋秋言以为他要上车离开时,他只是将车门打开一条缝,然后继续看着宋秋言。
宋秋言知道,自己该走过去了。
宋秋言走到车边,秦诤为他打开车门,他坐进去后秦诤也跟着坐进去。
司机是一个跟早上那个司机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但跟他性格不同,这个司机很寡言,从他们坐进去到启动车辆,没对刚才让他等待的事发表一句话。
车内提前开启了暖气,宋秋言一进来就感觉到了,秦诤脱下外套和围巾,宋秋言却没有任何动作,一动不动地坐着。
车开出去几分钟,秦诤终于开口,问:“你家住哪儿?”
“啊?”
宋秋言一愣,在秦诤开口的时候,他以为秦诤会问为什么跟着他,在刚才的几分钟里,宋秋言一直在想借口,没想到秦诤根本不提,而是问自己的住址,像是要送他回去一样。
这样不显得自己刚才跟着秦铮是为了蹭车吗?
人家只是早上顺便带了他一程,抵昨天公交车那次,该银货两讫了。这种巴着人的行为跟方善为有什么区别?
可宋秋言知道自己本意不是这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人家那贴着药的手就忍不住跟上去了。
秦诤有耐心地等宋秋言反应过来,宋秋言过了好几秒才又哦了一声,报了个地址。
秦诤便跟司机说先送他,司机说了声好的,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秦诤拿出手机,有人给他发了很多信息,他划过去几条,捡出其中一条,点进去回复了一句。
宋秋言又看见他是用的左手,而右手一直垂在大腿上搭着,上面贴着一块褐色的膏药,在密闭的空间里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药味。
宋秋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
秦诤闻言一顿,关闭了手机放回一边,看向宋秋言。
宋秋言见秦诤表情认真地看着他,等他说话,他想说的话便堵在喉咙,说不出来。
没等到宋秋言的后半句,秦诤却先开口了,问:“你跟着我要说什么?”
宋秋言想,他果然是发现了,回答道:“你……作业是不是没带?”
这是什么话题展开啊?宋秋言暗骂自己笨嘴。
秦诤的表情出现一丝意外,“怎么?你帮我带过来了吗?”
宋秋言刚才看见秦诤压根没把作业装进书包里,情急之下只能想到这个,可他压根没想着带秦诤的作业,但突然想自己带了,于是试探地提议:“我……把我的给你吧?”
秦诤突然笑了,问:“那写你的名字还是我的名字?”
宋秋言没见过秦铮这样笑,跟他昨天礼貌的笑不同,现在的表情似乎带着些真情实意,就像……就像在讲台上那次!
宋秋言没想让秦诤帮他写作业,听了这话怕秦诤误会,又急忙解释说:“当然是你的,我不是要你帮我写作业,我是真的把我的给你。”
宋秋言语速有些快,秦诤听完后便伸出手来,说:“好吧,那给我吧。”
这种情况不是该推辞吗?宋秋言没想到他真要,但人家手都伸出来了,还是受伤的那只手,于是宋秋言便打开书包,把自己皱皱巴巴的作业抽了出来。
看着褶皱的纸张,宋秋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抚平了两下,才递到两人中间的空位上,说:“我帮你放进书包里去吧,你的手不方便。”
秦诤示意随意,宋秋言便打开放在中间的秦诤的书包,把卷子放进去,然后拉上拉链,不敢多看里面其他的物品一眼。
秦诤觉得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搞笑,明明跟人吵架的时候那么胆大,还敢直接来问他那女孩是谁,现在却跟老鼠一样,莫非是因为医务室……
秦铮生出些想逗逗他的想法。
“医务室那个同学是谁?”
宋秋言果然动作一滞,微微张大眼睛,抬头看秦诤。
秦诤表情似笑非笑,也看着他,在等他的回答。
宋秋言暗自吸了口气,语气随意地说:“五班的同学,跟江圆认识,就是你位子上以前坐的同学,我以前跟江圆是同桌。”
这解释天衣无缝。
秦诤嗯了一声,又问:“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不好!”宋秋言下意识地立即否认。
但这话太奇怪,哪个关系不好的会送人去医务室,还倒水,还贴心到倒的温水。
秦诤听了,转过头去没看宋秋言。
他此时将头转向车窗那边,那样子分明就是偷偷在笑!
宋秋言又羞又怒,却找不到正当理由去问他。
不知不觉间,很快就到了宋秋言家小区门口,小区的铁闸门开着,司机问:“要进去吗?”
宋秋言说:“不用了,我自己走进去。”他们这破小区路上常常放了些杂物或随意停自行车电动车轿车什么的,进去了不好开出来。
秦诤没有说话,司机便停在门口,宋秋言说了声谢谢和再见,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秦诤回了一句再见,宋秋言下了车,在车门外冲他招招手,然后关上车门。
车外的冷气一瞬间被关闭在车外,宋秋言还在对着车窗的位置摆手说拜拜。
车窗上贴了防窥膜,在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秦诤没有降下车窗回应,等着宋秋言说完拜拜转身往小区走的时候,出声提醒司机走吧。
宋秋言大步跑回小区楼栋底下,脚步轻快地上到六楼,门口的袋子全部不见了,静悄悄的,对面的人已经搬走了。
宋秋言打开家门,关上两道门,然后像昨天一样,放下包摊在沙发上。
药的包装袋在书包里发出声响,他记得今天还要再吃一次药,便从书包里拿出来。
昨天桌上那小半杯水还放在哪儿。
他有些嫌弃地把他拿到厨房倒掉,然后用很多天没用的水壶烧了小半壶水。
等水的功夫他又拆了一包泡面,拿了一个碗放在水龙头下冲了一下,把泡面拆开放进去,水烧开后他先泡了泡面,把剩下的水倒进杯子里。
一手端着泡面,一手拿着水杯,小心地来到沙发前的茶几边,缓缓放下。
宋秋言几乎不开火,家里最多的是泡面,但就是泡面他也吃的不多,毕竟还要烧水。
刚才是秦诤送他回来的,他没机会在外面买东西吃,今天又刚胃痛过,觉得不能这样不吃饭,还是得吃晚饭,于是便泡泡面,正好可以烧点水吃药。
等泡面的功夫,他把药从包里拿出来,拆开两粒药。
宋秋言安慰自己,秦诤也不一定知道什么,他初来乍到连人都没认全,说不定都不记得人家长什么样。
可是,那他刚刚在车上笑什么?
这个突然的想法令宋秋言有些害怕,虽然他觉得秦诤并不是会说出去的人,但想到另外一个人知道了,就坐立难安。
泡面渐渐泡好了,宋秋言搅了搅面条,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担心着自己的事,一时没注意被呛到了。
泡面调料是微辣的,呛到的时候光是一点点辣就够难受的,宋秋言咳得不停,眼睛咳红了,眼泪都快出来了。
咳嗽停止后,宋秋言赶紧喝了口水,这才恢复了过来。
但是萦绕在心头淡淡的担心却始终没散去,要是贸然去问秦诤,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也许人家并不知道呢。
宋秋言觉得后悔,不该让周云深送自己去医务室的。
又觉得,这事哪怕是被程诚甚至江圆知道,也好过秦诤知道。
秦铮这家伙,每次看他的时候,黑色的瞳仁像深深的湖水,沉得没有波澜,让人害怕。
实际上,秦诤也许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不在乎旁的一切。
班上的人尝试去跟他拉关系他都不怎么回应,对宋秋言这点小事,他顶多就是嘲笑一下,才不屑于去跟别人说。
但是,但是,宋秋言唯独不希望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