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真的是陆观南。”
陆见卿尽力扯出一个笑,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仿若弥留之际的叹息。
宁知芜抓起她的手,眉间蹙起波纹,她没有落泪,可与以往不同的难过表情出卖她,她说:“你不是陆观南,你是你,你是陆见卿。”
陆见卿轻轻笑,像是得到一丝慰藉,眼底的光像是即将熄灭的萤火。
宁知芜看在眼里,慌忙去拿衣兜里的药,手里的动作失了章法,她颤抖着倒出最后一颗药喂到陆见卿嘴边。
“吃药,吃了药就好了。只要你好起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把我的所有都告诉你。”
陆见卿含着药艰难吞下,断断续续地哄她,“你别怕、你别怕。”
从认识陆见卿至今,她说的每一句“你别怕”,都是她自己在怕。
她用“你别怕”三个字安慰别人,其实是在安慰自己。
宁知芜鼻腔一酸,带着哭腔,小声说:“别离开我。”
“我怎么敢呢?”陆见卿看着与宁知芜交握的手,她的手腕上满是挣脱绳时留下的割伤。
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她能大难不死,因为宁知芜在门外喊她的名字,叫醒了她。
说完这句话,陆见卿便失了力气,陷入深沉的昏迷。
“陆见卿。”宁知芜含在嘴里的眷念只有她一人知晓,“不准离开我。”
“宁老板,救护车已经到了。”小陈犹豫着上前,晨曦洒在她们身上,像是为她们隔开全宇宙。
在人命关天的警告声中,小陈不得不提醒宁知芜。
宁知芜抬头看到身边的小陈,顾不得其他,赶紧将已经昏迷的陆见卿交给医护人员,看着医护人员对陆见卿做临时治疗。
她的眼睛一刻不错地紧盯着陆见卿,然而下一秒,她却瞬间如坠冰窟。
宁知芜感觉浑身血液凝固,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她看着陆见卿腹部伤口,脑子宛如受到轰鸣。
陆见卿的血没有止住。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不停响彻,久违的慌乱和窒息感如同彻骨的寒潭,耳鸣声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燃起的希望一点点浇灭。
不知抱着何种心态眼看陆见卿被抬上救护车,宁知芜独自一人站在石狮旁,掌心被她掐出道道血痕。
“老板。”周祈望快步走到宁知芜身边,脸色焦急,“我看到见卿受伤了,她没事吧?”
“她会没事的。”宁知芜快速接下这句话,“不论用什么办法。”
“好。”周祈望心头一松,“那我们赶紧去医院看看她。”
宁知芜神思悠远,走到车旁上车,待周祈望落座驾驶座,她才开口道:“明天开始破译地图。”
“是。”周祈望略有诧异,但终究没问原因。
“从今以后,关于我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告诉陆见卿。”
“老板,为什么?”周祈望不解,若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多嘴,但现在陆见卿跟老板的关系肉眼可见的亲密,为何要将好不容易交到的情谊拒之门外。
“见卿很关心您,您并不排斥她,我不明白。”
“照做。”
宁知芜冷淡撇下两个字,周祈望吓得浑身一抖,赶紧住嘴,只是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深。
—
手术室的响声好似钻进脑海,陆见卿陷入深度昏迷,意识在不知不觉间落到一处古朴的房间。
耳边是两个人压抑的对话声,随着对话声越来越清晰,陆见卿寻声望去,霎时瞪大双眼。
眼前是两个人,而她对其中一个很熟悉。
是陆观南。
陆观南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本书,而地上跪着一个穿着青衣道袍的年轻男子。
应该就是陆净空无疑。
“你整日痴迷这些邪门歪道,究竟想做什么,我便是这样教你的?”
陆观南声音很轻柔,一看就是很温和的性格,像一潭清凌凌的湖水。
“师父。”陆净空往前跪了两步,仰着头带着恃宠而骄的笑,“师父别生气了,净空知道错了。”
陆观南低眼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的知错都是哄我的。我问你,为何跟踪我,我命你在沙漠外等候,你为何擅自跟进来?”
“我担心你。”陆净空眼中闪过一丝心虚。
“撒谎!”陆观南有些不耐,“若我没有确凿证据何必问你,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跟着我所图为何?”
陆净空张了张嘴,心底已是慌成一团,他不停去想,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师父知道他的心思。
他绝不能让师父知道他觊觎长生不老药,他承受不起师父的盛怒。
“净空真的只是担心师父,沙地广袤,师父一人前往,净空放心不下您。”
“你想要那件东西?”陆观南冷冷地盯着陆净空,话语十分笃定。
“你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吗?那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我为什么不能想?”陆净空突然拔高音量,既然师父都知道了,他也没有装下去的必要。
他迫切想得到那件东西,那颗长生不老药。
“师父手里有这么好的东西,给徒儿一颗怎么了?这样徒儿就可以一直陪在师父身边。”
“荒唐!”陆观南打断他的话,“你已不是三岁孩童,不属于你的东西得来有什么趣味。况且我收你为徒,只是因为见你可怜,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需要你陪。”
“师父的路就是我的路,我早就发誓,会一生追随您。”陆观南的话对陆净空来说十分刺耳,他迫切地表明心迹,想要陆观南一个肯定的答案。
“胡言乱语!收徒时我便告诉过你,你只同我习学道法,其余一概不论。”
“你如今才多大,就忘了当时我说过的话,既如此,你现在就脱离师门,我只当没你这个徒弟。”
陆观南语气不悦,她因一时善心救下陆净空,原想着结善缘,却不想教出这样一个孽徒。
“师父怎可说出这番话,我只有师父一个亲人啊。”陆净空连连摆手,红了眼眶。
他没想到陆观南真的这么狠心,他还以为这么多年的师徒情谊足够改变陆观南的想法。
原来还是他一厢情愿。
陆观南盯着他看了一阵,“你已经长大了,该看透世上有些事总是不尽人意。”
“是,我长大了。”陆净空眼中一亮,自动忽视陆观南的后半句话,“这也代表着我可以一直跟师父在一起。”
“师父,我们俩可以一直在一起。”
陆观南皱着眉,察觉陆净空话里有话。
“师父。”陆净空站起来,急切道:“师父,你看看净空,别去想那个……”
陆净空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巴掌便落到他脸上,他捂着肿起来的脸去看陆观南,看到了她眼中的愤怒和恐惧。
“师父,跟我在一起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陆净空不死心的又添了一句,正是这句话,打散了陆观南对他仅存的一丝心软。
陆观南断没想到陆净空竟说出这等不伦之语,她顿时怒火攻心,指着他骂道:“孽障!我看你是妖魔附体,分不清纲常伦理了!滚出去,抄千遍《太上感应篇》。”
陆净空坚持,“我对师父是真心的。”
“闭嘴!”陆观南怒不可遏,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不适,她转身背对陆净空,不想去看这个孽徒,“你再说下去,只会让我恶心。”
“为什么恶心?”陆净空被她的态度和话语刺激,血气上涌断了自己所有退路,大声道:“我恶心,师父你难道不恶心吗?”
陆观南猛地回首,眼中的情绪极其复杂,陆净空的质问宛如阴暗角落亮起的阳光,让她无处遁形。
陆观南咬牙切齿,“滚出去。”
“你心虚是吗?”陆净空冷笑,为自己说准陆观南的心思感到无比愤怒,“你说我恶心,因为有师父你做表率,都是你教得好啊师父!”
“混账!”陆观南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到陆净空头上。
陆净空摸了摸额头上的鲜血,继续用言语刺激她,“若师祖在天有灵,见到师父这副模样,是不是也会骂你一句混账!”
陆净空的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出陆观南暗藏深处的不可告人。
她久久无法言语,如鲠在喉,惶恐不安的情绪吞没她。
陆净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忿忿看了陆观南最后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陆观南失魂落魄,颓丧走到书案前坐下,在长久的沉默中,铺开纸墨执笔写下两个字。
喃喃自语,“我不如你。”
陆见卿最后看到的画面便是那两个字。
那是一个人名,陆见卿没见过的人名。
陆绾。
—
陆见卿不知在病床上躺了多久,再睁眼的时候,病房里昏暗空无一人,口鼻处戴着氧气罩,手上扎着吊针,叫她动弹不得。
病房里的仪器发出微弱的滴滴响声,在她脑海里无限放大,频率均匀到让她产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感。
再次梦到陆观南。
这一次比以往更加清晰,陆见卿再愚钝也知道了,这是她跟前世自己之间的连接,很不可思议,很骇人听闻,但确实发生在了她身上。
相当于一个锚点,她跟陆观南之间存在一个连接的锚点,这个锚点超越时间空间,是无法科学解释的未知现象。
当然,这并不是仅仅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这类事件虽然寥寥可数却并非没有。
据陆见卿了解,在世界角落或新闻或书籍中,有人跟她有着相同的经历。
还有研究表明,人类在婴幼儿时期,有概率记得前世发生的事,这非常反科学,是尚未解答的难题。
所以虽然非常不可置信,陆见卿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并不是一个乐于探索新事物的人,在初听到这个信息的时候,其实内心十分震荡,甚至到了精神错乱的程度。
她所表现的镇定都是强装出来的,在与陆净空对峙的过程中,条件不允许她对此做出太多思考。
事实是直到此刻,她仍旧像无头苍蝇一样,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无法形成具体思维的无序线条。
陆见卿尽可能保持肯定态度去思考这件事,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怀疑,可以说事实不允许她怀疑。
她就是陆观南。这是一个结论,不是一个论点。
折磨她这么久的答案,谜底原来就在谜面上。
这个认知让她陷入一种虚无,她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状态面对自己,好似她的诞生在此刻忽然没有了任何意义。
人总是会被某些哲思困住,譬如“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因何存在”,诸如此类没有确切答案的哲理问题,这些问题看似缥缈,实则蕴含整个世界的运行法则。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