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卿又说：“不用过分担忧，正好把我当做鱼饵，说不定能把万盛海的人钓出来。”

“这个方法太冒险，老板不一定会答应。”周祈望反对。

“宁知芜？”陆见卿语气散漫，“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一次都没见过她。与其担心她答不答应，不如担心没拿到东西的万盛海还能忍多久。”

房子大最坏的一点是，只要宁知芜不想见她，陆见卿就一定见不到宁知芜。

陆见卿作息规律，因为是借住，亦不会到处乱逛，这就导致她每天的行动路线清晰，房间、厨房、客厅、菜园，就这四个地方来回，多余的地儿一个没去，更别提三楼宁知芜的房间。

周祈望思索良久。

万盛海是个棘手的人物，又是做古董生意起家，能在这行做得长久的人，势力盘根错节，人情交际复杂，的确不好对付。

唯一庆幸的是，他的大本营不在苏杭，而且耄耋之年精力大不如前。

周祈望这些天一直在处理万盛海的事，把他的背景几乎查了个底朝天，连带他祖上几辈都查了出来，发现一件了不得的事。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陆净空这个人吗？”

陆见卿自然记得，陆净空师承陆观南，也是背叛陆观南的人，“记得。”

周祈望：“万盛海的父亲，似乎跟陆净空关系匪浅。”

陆见卿眉头一皱，随即了然。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万淮州才万分崇敬陆净空，而万盛海通过陆净空得知陆观南，这一层层抽丝剥茧算下来，竟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什么关系你查到了吗？”

周祈望摇头否认，解释道：“这方面资料太少，暂时只知道他们认识。”

“前几天我又拿出那本陆净空所书的道经，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书中扉页多撕毁，有撕掉整页也有只撕掉一两段，撕毁的内容衔接下文，似乎是他准备提及一个人，但不知缘由被毁坏。”

还能是什么缘由，陆见卿不必深思便知，陆净空写出来又被毁的那几页，无非是写了陆观南。

怪不得找不到半分痕迹，想来这几页应是陆观南亲手撕掉的，她再大度菩萨心肠，也不可能原谅一个背叛者。

令陆见卿好奇的是，陆观南是仅有陆净空一个徒弟还是收徒众多，她的其他徒子也因为那件东西背叛她了吗？

若果真如此，那便是万分的可悲可叹。

陆净空所书“世间可得道者唯有一人一半”，一半是自己，那一人应该就是陆观南。

陆净空何其自大，整书皆是狂悖之语，却甘愿低头将陆观南奉为圭臬，自己则屈居她下，可见他心中对陆观南尚有尊崇之心。

便是这般尊崇，也抵挡不住那件东西的诱惑，陆见卿为之一大悲。

暂且不谈此事，先解决眼下问题。

陆见卿对周祈望说道：“为人掣肘实在被动，既然我们手里有地图，何不赶紧破译出来，先把东西拿到手要紧。”

闻言周祈望又是表情怪异，“这件事不急。”

陆见卿盯着他看了几秒，暗想他们是不是有别的计划不想告诉她。

事到如今，她已经入局，纵使他们对她再保密，在外人眼中他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种时候不招揽能用的人，反倒秘而不宣，态度奇怪。

“这是宁知芜的意思？”

能决定事件推进的人只有宁知芜，只有得到她的首肯，周祈望才会如此懈怠。

陆见卿认真地想，从沙漠出来后，宁知芜就懒怠动弹，进食少，运动更少……

会不会是因为病情加重了呢？

自陆见卿入住庄园，既没见过医生，也没见宁知芜去过医院……

种种不合理的地方，都给陆见卿一种感觉。

宁知芜好像放弃了。

放弃救治自己。

周祈望不答，他可不想再受罚。从兜里摸出一把车钥匙递给陆见卿，“这里出行的确不便，钥匙先给你，不过你要走的时候记得跟老板说一声，千万要说，不然我下场会很难看。”

陆见卿接过钥匙揣好，“放心，不会累你受罚。”

送走周祈望，陆见卿摸出车钥匙看上面的标识，一匹抬蹄的马。

嗯，很贵，是她绝不会入手的易损耗物。

想了想，还是把钥匙放回兜里，要是不小心弄丢了，陆见卿会被自己气死。

—

今日阳光甚好，陆见卿先是把卫生打扫干净，然后在后院为她悉心照料的蔬菜花卉浇水。

这一片园子面积不大，是临时开辟出来的，托周祈望运来一车农用土，玫瑰花没买根茎种，花大价钱买了上千棵现成的花苞。

娇艳欲滴的玫瑰含苞待放，陆见卿连夜研究许久种植技术，几时浇水几时驱虫，这段日子倒不乏味。

只是过得像宁知芜聘来的庄园管家，还是见不到主人家的那种。

拿着园林剪刀修剪花枝，陆见卿穿梭在花丛里，期待鲜花盛开的时刻，到那时满园的玫瑰一定会呈现惊艳绝伦的美丽。

玫瑰颜色种类繁多，市面上鲜红似火的玫瑰大多由月季替代，为此陆见卿特意挑选许久，商家承诺绝不会有杂色，花开时绝对是正红。

修剪完花枝，陆见卿拉来水枪洒水，手指按下水枪的刹那，细密的水雾飘在空中，在阳光的投射下划开一抹彩色，形成一道绚烂的彩虹。

彩虹美轮美奂，陆见卿透过那道日光的具象看见不远处走来的窈窕身影。

不需要走近，陆见卿望见她的红色长裙，踏着轻盈步伐步步生莲，海藻似的长发摇曳生姿，光影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以及那张陆见卿见色起意的容颜。

身影缓缓走近，姿态优雅曼妙，在彩虹之下，就连玫瑰见她也自惭形秽。

宁知芜的动作在陆见卿眼里好似放慢了步调，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也可以是具体的，具体到因为她的到来心生欢喜。

宁知芜停在一丛玫瑰之前，二人之间由那丛玫瑰隔开，陆见卿仍举着水枪，嘴角抿着笑，“你好啊，宁知芜。”

“你要走？”

没想到好几天不见人，第一句话就是问句。

周祈望还真是个耳报神，前脚刚走，后脚就把小报告递上去，陆见卿车钥匙还没捂热乎就得接受审批。

“不走，回家取东西。”

“你可以找人替你取，也可以让司机载你去。”宁知芜目光充斥怀疑。解决方法那么多，为什么非得亲自去。

陆见卿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举手投降，“好吧，我太无聊了，想出去逛逛。”

究竟是谁愿意整天待在这又大又没有人烟的地方啊？！

哦，有的，宁知芜愿意。

“不行。”宁知芜果断拒绝。

“别那么严肃。”陆见卿脱下手套搭在花枝上，“我终究是要走的，总不能一直待这里，也不可能等到某一天万老头放过我，或者他驾鹤西去，想想就不现实。”

“你为什么要走？”

这句话不是问陆见卿走后做什么，而是问她为什么终究要走。

陆见卿参透了宁知芜的说话逻辑，“人是群居动物，我需要与人交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祈望每天都来。”

“难道我每天都等着他来跟我说两句话就走？”陆见卿无奈地笑，“我是你养在这里的金丝雀吗？”

“我不是……”宁知芜急切想解释，却不知何从下口。

“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见我一面都得经过深思熟虑，若非有事发生，便留我在这里日日面对空旷的房子，老死不相见吗？”

陆见卿打断她的话，她不想听冠冕堂皇的话，她觉得委屈，意识到宁知芜的心比石头还硬。

“没有讨厌你。”宁知芜绕过花丛，裙摆飞扬，走到陆见卿跟前牵她的手，“不讨厌你。”

陆见卿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手，“我没有要求你一定得喜欢我，也十分感谢你庇护，可我在你的家里，也算得上半个客人，但你的表现实在称不上待客之道。”

陆见卿抬起头叹了一口气，“宁知芜，你真是一个没有礼貌的小朋友。”

没有礼貌。

这四个字砸下来杀伤力可见一斑。

宁知芜一向高冷的表情出现裂痕，她没想到陆见卿说了这么多，得出的结论是她没有礼貌。

她在周祈望那里听了很多，关于陆见卿这段时间的行动轨迹，听上去很枯燥，可这样的日子她每天如此。

一个人久了是会习惯的，或许不是习惯，是不得不妥协，到最后反倒安慰自己，赤条条来赤条条走，总是一个人。

宁知芜习惯整日望着窗外，窗外的鸟啊鱼啊自由自在，却也受限于一方天地，她与它们又有什么不同呢，一样的孤身，一样的不知明日事。

而今有个人来告诉她，她需要与人交流，需要融入人群，宁知芜忽然醒悟，原来像她一样习惯沉默的人是极少数。

“我给你另安排一个去处，离市区近些，想来你也不用无聊了。”宁知芜咬咬唇，她不想陆见卿走，千分万分的不想，她承认自己有些不识好歹。

“你在赶我走？”陆见卿尾音上扬，没想到宁知芜解决问题的方式是直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是你想走的。”宁知芜反驳。

亟亟的话说得生俏，有着少见的可爱语气，陆见卿被她不经意透露出的可爱打败，她想自己应该再耐心一点，对宁知芜再包容一点。

“我出去溜达溜达，又不是不回来，你呢，不想出去逛逛吗？”

“人是无趣的生物，我不喜欢。”宁知芜如是回答。

“对你的同类稍微平常心一点嘛。”陆见卿感觉被宁知芜无差别攻击到了，“所以你也觉得我无趣？”

“你不一样。”宁知芜微微昂首，眼尾上扬析出几分傲。

“作为少数被您称之不一样的人，我感到万分荣幸。”陆见卿憋着笑，随即又正色道：“既然如此，你还不肯见我？”

不是少数，是唯一。

宁知芜没有说出这句话，她从未应付过这类事，逃避是她下意识的行为，她没活明白，不懂想触碰又收回手的颤栗，也不懂如何改变现状。

在牢笼里待得久了，轻微的晃动于她而言都是天翻地覆。

她想陆见卿脾气是极好的，毫无怨言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住就是好几天。

很知礼很守规矩，但她又不想陆见卿呆板地站在既定规则里，她需要的是一场飓风，不是绵柔的和风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