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归夷“哦”了一声，毫不迟疑地说：“陪酒的时候认识的。”

态度坦坦荡荡，陆见卿张了张嘴，乔归夷轻笑，“怎么，你看不上我？”

陆见卿调整心态，“我是觉得这个词跟你不沾边。”

“有什么不沾边的。”乔归夷身体往后一靠，双手抱胸，“名牌大学生，看不上我也正常。不过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不包夜，卖酒算提成而已，来钱快又轻松。”

乔归夷并不以此为耻，挣钱没有高低贵贱，况且她凭自己的本事挣钱，比那些有手有脚去乞讨的人强得多。

陆见卿没说话，她理解乔归夷的意思，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活得顺心如意，绝大多数都挣扎在温饱线，譬如曾经的自己。

静静等待，她知道乔归夷会接着说下去。

乔归夷顿了一下，又继续复盘那时的情况，神色有些得意。

“万淮州当时带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想占我便宜，被我拿酒瓶砸得脑袋开花，你不知道他们当时的表情有多精彩。

“他们自尊心受损，几个人扑过来想教训我，我知道打不过，直接把酒瓶砸自己头上，头上的血跟水似的流，破罐子破摔，反正我早就受够了。”

“这一瓶子下去把他们吓得一动不敢动，一个个跟孙子一样不吱声，那感觉叫一个畅快。”

陆见卿听得入神，“后来呢？”

“没有后来。”乔归夷眼神轻蔑，“被经理逮着狠骂了一顿，说他们是贵客，得罪他们整个店都等着完蛋。”

“然后万淮州就找上我，说不用赔钱也不会报警，但要我从此跟着他做事，一个月给我几万块，那时我已经被经理辞退，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占你便宜你还跟着他？”陆见卿惊讶。

“想什么呢，我又不是缺心眼。”乔归夷说：“占我便宜的人不是他，他也没对我动手，全程坐在位置上跟个雕像一样。”

“在我答应他之后，他说那几个人渣他也早看不惯，跟他们出去喝酒纯属无奈之举。”

陆见卿笑笑，“我还以为他会帮你报仇呢。”

“你想多了，他至多跟那几个人断交，报仇这种事我才不指望别人。”

乔归夷瞥了陆见卿一眼，“别看万淮州挺不是东西，但他算是间接把我从灯红酒绿的场所拉出来，跟着他做事虽然又累又苦，至少不用陪笑奉承，说实话我挺满意的。”

陆见卿：“既然如此，你还想着跳槽。”

乔归夷捂着嘴笑：“我是为了生活，又不是签了卖身契，自然是谁出价高跟着谁，宁知芜有钱又大方，我想跳槽很正常吧。”

陆见卿点头表示赞同，不仅因为宁知芜大方，更重要的是，她不会拿枪指着别人脑门。

宁知芜的处事法则简单明了，不愿意？那就拿钱砸到你愿意。

“你也挺厉害，一瓶子砸下去还砸出一个新工作。”

乔归夷似笑非笑，“也就那样吧。”

—

车开到沙丘下，陈唐等人早就把车开回来，他们的装备比万淮州高出不少档次，有些东西陆见卿见都没见过，惊讶地拉着花月下问东问西。

车辆都完好无损，按照原先谈好的，若是陆见卿三人的车不能用就上交全部物资，若是能用就只用上交一半。

周祈望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三个小时，滴落在沙地里的汗水比茶杯里的水还多，期间没有一个人表示诧异，各自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好似习以为常。

陆见卿想找宁知芜求求情，被花月下拦下，“员工守则你没看过？”

“什么员工守则？”陆见卿对这个东西毫无印象。

花月下一副“孤陋寡闻了吧”的表情，把陆见卿拉到一边，好好地给她补了一课。

“懂了吗，如果世界上有真理的话，那么老板的话一定就是真理。”

这个世界终于癫成了陆见卿看不懂的样子。

“打工人的尊严呢？”陆见卿一气之下怒了一下。

“我的好妹妹，打工人哪有尊严？”花月下已经被这个腐朽的世界腌入味，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似乎已经顿悟出这个世界的规则，下一秒就能出书立著。

“淦！”陆见卿骂了一句，回头一望。

宁知芜坐在太阳伞下，伞柄洒落细密的水雾，鼻梁处是比她脸还大的墨镜，把她的脸衬得精致小巧，唇上一抹淡红口脂勾得人心醉。

陆见卿决定先不淦了，报酬丰厚，老板又赏心悦目，这工作环境还要什么自行车。

“我觉得你说的在理。”陆见卿屈服。

—

交接完物资，周祈望盯着茶杯里的水，直到最后一滴变成水蒸气，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在背风处起锅烧火，从昨晚到现在众人皆粒米未进，围在一起吃饭时竟难得有一丝烟火气，不像是身处黄沙之中，倒像是极为寻常的聚餐。

周祈望被晒得眼冒金星，一餐饭下来没吃多少，水倒是造了几瓶。

临末出发前，周祈望打起精神跟众人说：“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能到达目的地，咱们得赶在万淮州之前。”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心里俱是一喜，在沙漠里待的时间越久，越能体会到其中的艰辛。

这里荒无人烟，寸草不生，他们像是大海里漂浮的一艘帆船，惶恐的情绪时刻伴随。

但如果能顺利到达目的地，那种不安感就会极速降低，这说明他们的行动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只要找到那件东西就能往回走。

水足饭饱后，烈日悄悄转移，众人灭火清除痕迹，上车开始继续踏上未知旅途。

陈唐几人防备心很重，只对陆见卿有好脸色，对于其他两人视而不见，乔归夷估计是头一次受到这种冷落，脸色很不好看，阿康倒是无所谓，只要别把他丢在沙漠里不管，态度都是其次。

陆见卿拍了拍乔归夷的肩膀，无声安慰她，想她一直以来过的都是这种生活，一开始加入宁知芜队伍时被人抓着头发恐吓，后来在万淮州的队伍里更是处处受威胁。

反正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人情世故什么的，暂时放到一边。

想不到经历这么多事，最后能互相安慰的竟是之前完全联系不到一起的两个人，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妙不可言。

周祈望他们没有司机，三个男人各开一辆车，陆见卿的车跟在后面，阿康还在试图联系万淮州，乔归夷也拿着望远镜观察，深怕错过万淮州的车队。

关于没有向导这一点，吃饭的时候陆见卿也问过周祈望，得到的答案是，其实地图画得很清楚。

目的地在沙漠腹地，他们时间紧张，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去过腹地的向导，再加之一般人会先入为主依据以往经验思考。

若是按照向导的路线，大概率找不到那个地方，他们选择自行探索，为的就是不被经验圈住，毕竟这个地方跟一百多年前完全不同。

四辆车风风火火踏着沙奔赴，一行直至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找了个风蚀岩下休整，燃起篝火点亮黑夜。

周祈望和陈唐不停在讨论，看得出二人神情都有些沮丧，累了这么多天，仍旧没有看到曙光，不可避免地产生负面情绪。

周祈望看上去还好，陈唐性格急躁，拼命压制心里的糟乱，躲到几米开外抽烟，火星在夜里忽明忽暗。

陆见卿看出他们这是对地图上所画的路线产生了怀疑，沙漠就这么大，要是找不到，他们可能会直接穿越沙漠，然后再掉头重走一遍这条路线，费神费力不说，还会被万淮州抢先，这是在座都不愿看到的。

周祈望来到陆见卿身前，示意她坐过去。

陆见卿跟乔归夷打了个招呼，起身走到宁知芜身边坐下，“什么事？”

周祈望似是不知怎么开口，花月下抢过话头，直接问道：“卿卿，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我怎么会知道，不是说今晚就能到终点吗？”陆见卿把手伸在火堆旁烤火，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花月下坐在陆见卿对面，火光照在她脸上徒添一丝诡异，她抬腿点地，语气夸张到恰到好处，“这里，是地图上画的终点。”

陆见卿下意识眯起眼，快速朝四周看了一圈，周围光秃秃一片，除了他们背靠着的风蚀岩之外别无二物。

如果说这就是目的地，那么那件东西在哪里？难不成藏在他们脚下？

“你们确定吗？”

花月下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的话周祈望已经想好怎么说，他沉重地点点头，“确定，这里就是终点。”

陆见卿脑子转了一圈，表情出奇地镇定，“既然找到地方你们怎么又是这副表情？”

“这很奇怪。”

周祈望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看，我们背后的这块石头，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说明平时这片区域起风频繁。”

“若是东西在这里，估计早就被侵蚀殆尽，而放置那件东西的人，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可是地图上显示我们的路线并没有错，我一时想不明白。”

这个问题比陆见卿一开始预料的还要严重，他们到了目的地，却找不到东西，那么他们千辛万苦的来到这里岂不是白跑一趟。

陆见卿盯着火堆看了很久，“你们的想法呢？”

周祈望说：“我跟陈唐研究了很久，想过是不是我们走错路，或者地图上画的其实是一个范围，但是最后都排除了，我们想问问你怎么想的。”

之前陈唐找陆见卿吃饭的时候就说过，他们在苗岭拿到地图后就开始破译地图，前几次也是一样，按照地图都能找到正确道路，所以他们坚信不会走错路。

至于范围更不可能，地图陆见卿看过，画得很详细，跟着阿扎提见识过，沙漠里的一颗梭梭树都能成为标注点，如此事无巨细，不会在终点时只给出范围。

陆见卿朝周祈望伸手，“地图给我看看，跟万淮州的那份有什么区别。”

话里的意思是，让他们不用再藏着掖着，她早就在万淮州那里看过地图，并且是以被绑架者的身份看的，说明万淮州待她还行，不像他们似的防着她。

周祈望听完陆见卿的话没好意思，转身把包里的地图拿出来递给她。

陆见卿打开地图，入眼便是“鸢鸢亲启”四个大字，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上一次看到这几个字还是偷看，这一次可是经宁知芜同意，周祈望亲手递给她，光明正大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