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给我什么？”
闻觉在心里仔细琢磨这句话。
对于陆清明这样的人，家里随便一个古董摆件就能抵过他全部身家。显然不是在跟他说钱的事。
闻觉挤出一个无奈的笑：“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我暂时对你没有需求。”
“那就记着，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你再提。”
“作出这种开放式的允诺，你就不害怕吗？”
“怕什么，你总不能让我把命给你吧。”
“那倒是要不起。”
晚上，陆清明带着闻觉一起出门吃了顿法餐。闻觉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神，全程都落在陆清明身上，像被人扯住视线打了个死结似的。他暗自感叹，莫不是被哪个天杀的下了降头。
陆清明一直能感受到闻觉的目光。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就像不曾感受到这束目光那样，该吃吃、该喝喝。
等到闻觉拿起水杯喝水降温，他才悠然抬起眼皮，随口问了句：“我听康颖说你连车都舍不得打？”
“什么？”
“那天晚上。”
“噢，那天晚上啊。”闻觉否认，“不完全是因为钱。”
“那是因为什么？”
“她家离我家不远，半夜路上车也少，不好打，索性直接走回去。”
说完这话，闻觉突然想起什么，他从口袋里摸出信用卡，两指压在桌上，推到陆清明面前。
“这个还你。”
陆清明瞥了那信用卡一眼，问：“你今后什么打算？就稀里糊涂地打工？”
“什么叫稀里糊涂地打工，我干的也是正经工作。”
“连五险一金都没有的正经工作。”
“那又怎么了，不也能挣口饭吃。”
“除了吃饭，你就没别的需求了？”
“有啊，生理需求，你要满足我吗？”
“我能力不济，爱莫能助。”
闻觉哈哈大笑：“陆叔叔你还年轻，多注意保养嘛。”闻觉清了清嗓，正色道，“我名下还有一些海外资产，暂时没处理清楚。
到时候七七八八都给卖了，准备随便做点投资。”
“挺好，沦落到变卖家产了。”
“陆清明你现在为人真的好刻薄。”
陆清明放下叉子：“半年多了，你那点资产还没清理明白？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又不是难事，只是有点零碎，现在已经捋得差不多了。”
闻觉是个爱面子的，知道他家遭逢变故的狐朋狗友少之又少。他又是个手散大方的，澳洲的大别墅被朋友暂住着，车子被朋友暂开着，为数不多的现金都被朋友借去澳门糟蹋了，至今还没凑够钱还他。他也不好意思多过询问。
“卡你留着吧，有事应个急。”陆清明说，“你舅舅跟我从不明算帐。我欠他的他欠我的，一直都糊涂。”
“可能是因为，不是亲兄弟吧。”
“是啊。”陆清明说，“得亏不是亲兄弟，否则你就成我亲外甥了。”
闻觉愣了一下：“那样好可怕。”
晚餐过后，陆清明提出去顶楼喝一杯。闻觉没有拒绝。可能是因为今天天气好，可能是因为餐厅的音乐好听，可能是因为今天的陆清明很像以前的陆清明。
闻觉回忆起第一次和他一对一喝酒的情景。
夜晚，在纽约公寓的阳台上。
第一口威士忌入喉，把他“孩子身份”的外衣冲刷掉了。
陆清明手里拿着的是酒杯，闻觉手里拿着的也是酒杯。酒杯装的不是牛奶、椰子水、咕噜冒泡的碳酸饮料，里面实打实的，是和陆清明杯子里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的，含有高度酒精的，辣得喉咙发热脸颊发红的，会让思路变慢，让感情变粘稠的，苏格兰威士忌。
陆清明是怎么想的，闻觉管不住。但在他心里，酒杯相碰的瞬间，好像完成了某种私密仪式。
让他从一个只能和陆清明讨论跑车、手表、冲浪、滑雪的小孩子，变成了可以无所顾忌一起抽烟、喝酒，讨论男人、女人，甚至还有性的成年人。
闻觉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去回想那些酸涩到呕吐的往事。他和陆清明之间，刚刚才重新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支撑着他们当下的全部往来。
而高浓度的酸，是会把平衡腐蚀掉的。
“陆哥！”
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闻觉回头去看。
康颖与他四目相对，惊喜招呼道：“闻觉也在呀！”
闻觉点头：“好巧啊，小康总。”
康颖走过来，顺手拉了把椅子，插在闻觉和陆清明中间：“不巧。我是这儿老板，你基本天天来都能见到我。”
“原来业务范围这么广啊。”闻觉说。
康颖一手搭上闻觉肩膀：“我这才哪到哪，真正广的在那边。”说完，她看了一眼陆清明。
陆清明侧身对闻觉道：“你要真想做点实事，可以跟小康总多学习。”
闻觉歪头看他：“你不想教我？”
康颖也跟着歪脑袋：“你不想教他？”
被两双透亮的眼睛近距离盯着，陆清明忍不住笑了一声：“不想。”
康颖横他一眼，扬手一甩，拍在陆清明大腿上，同时嘴里斥骂着：“不负责任的懒东西！”
她看向闻觉：“你想做生意啊？有什么初步想法吗？小打小闹我比他擅长！”
闻觉垂眼看着陆清明的大腿，脑子里还回旋着刚才那一巴掌的脆响。
他心里蠢蠢欲动，莫名也想在陆清明腿上拍上这么一下子。没太听清康颖的话，他敷衍着点了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你不会已经喝醉了吧？”
闻觉回过神：“什么？”
“我说你喝醉了！”
“没有，才刚喝了一杯。”
“算了，这里也不是聊正事的场合。”康颖捏了捏闻觉的后脖子，闻觉浑身汗毛直立。
康颖说：“你有问题直接来找我就行。不过先说好，我是铁公鸡，管我要钱行不通。”
说完她站起身：“我还有事要忙，你们自己喝吧。”
“小康总为人是真热情啊。”闻觉感叹。
“她就是这种性格，你别太在意。”陆清明说，“当初她最喜欢的就是你舅舅，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粘着，动手动脚都是常事。”
闻觉忽然一愣：“她不会险些成为了我舅妈吧？”
“你猜对了。”
星期二一早，陆清明给闻觉打电话，说约了孙伯文周六见面，让他空出时间。星期六下午，陆清明亲自开车来接他。
汲取了上次在度假山庄的经验教训，闻觉这次学乖了，一上车就问目的地是哪。如果又是什么偏远之地，他可得提前做好没车回家的筹划，并不是回回都能遇上一个热心康颖的。
“去他家。”陆清明说，“就在白虎湾附近。”
“第一次见面，就直接上门啊。那我是不是得准备点什么......见面礼之类的？”
“用不着。”陆清明看他一眼，“你别紧张，他私底下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知道，宅男嘛。”
陆清明在红绿灯前踩了刹车：“知道的还不少。”
“但宅男千千万，性格大不相同。”闻觉转头看着陆清明问，“他是难搞的那一种吗？”
“......倒是不难搞。”
闻觉安下心来：“那就好。”
孙伯文家位于白虎湾往东两公里，靠近河岸的地方。
这片不大不小别墅区是宏兴建筑当初最大的竞争对手，大丰地产开发建造。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恶趣味，这里每一栋房子，以及每栋房子周围的景致都打造得十分类似，开着车在别墅区里转圈子，就跟鬼打墙似的，好像出不去。
陆清明把车开入黑漆铝门，家里佣人马上迎上来，接过陆清明的车钥匙，帮忙停车。
闻觉跟着他穿过前厅，往房子里面走。二人进门时，孙伯文正在客厅看电视。闻觉抢在他关掉之前，瞄到了电视机里模糊的动画画面——一团杂乱的肉色，猜不出具体是什么作品。
“清明！”孙伯文扔开遥控器走过来，他看上去心情好极了，主动朝陆清明送去拥抱。
陆清明拍拍他后背，看着闻觉说：“周承安你记得吗？这是他的亲外甥。”
闻觉自然地露出个微笑：“孙先生你好，我叫闻觉。”
孙伯文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眼睛还是看着陆清明：“周承安......啊我想起来了！跟你关系挺好的那个对不对！”他把视线挪到闻觉脸上，“他挺年轻的呀，怎么外甥都这么大了？不过既然是外甥，也算我的小辈吧？我们该怎么称呼？”
“他比你也就小个六七岁，看着办吧。”陆清明说。
孙伯文为难地皱起眉毛：“哎，我真的搞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辈分，我直接叫你闻觉，你叫我Frank就好啦！”
孙伯文给闻觉留下的第一印象就两个字——讲究。
他这身装扮，扫眼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心思。不说衣服裤子耳钉戒指的精心搭配了，就连额角旁边那几根略显凌乱的头发丝儿都是刻意为之。
闻觉很难将这种形象和对宅男的刻板印象联系到一起。
孙伯文给闻觉留下的第二印象也是两个字——别扭。
这种别扭的感觉来源于孙伯文对陆清明的称呼。闻觉认识陆清明这么久，从未听过有人直接唤他“清明”。
孙伯文一张脸笑嘻嘻的，比某英主页上严肃板正的商务照片生动可爱许多，值得夸上一句清秀自然。
他热情邀请闻觉二人去他的游戏室参观。
闻觉扫眼一看，大大小小的手办和亚克力周边产品摆得密密麻麻，简直像是掉进了万花筒内部，稍微一动脑袋，就会晃得眼花。
陆清明在沙发上坐下：“Frank，这次回国待多久？”
孙伯文正在冰箱面前拿水，听到这话立刻转身，不太满意地盯着陆清明，他大声道：“Frank是让闻觉叫的！不是你！”
陆清明笑了笑：“孙总是打算不走了？”
孙伯文把一瓶水递给闻觉，自己拿着另外一瓶，憋了口气，走到陆清明跟前，一把戳上他的胸口：“故意顶我是吧？”
陆清明接过水，在瓶子上敲了一下：“是你在顶我。”
孙伯文勾着唇角憋笑，没有接话，回头把闻觉热情招呼到自己旁边，自然道：“他不喜欢游戏，别管他，让他自己呆着，咱俩玩儿！”
孙伯文把手柄递给闻觉，俩人并肩坐在懒人沙发上，非常默契地玩了一会儿xx飞车。
闻觉在游戏的带动下，逐渐放松。而陆清明，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闻觉玩得热火朝天，孙伯文也累得口干舌燥，俩人咕咚咕咚灌了大杯可尔必思，又继续玩了几把格斗游戏，好几个将赢非赢的瞬间，闻觉都不留痕迹地放水，输给了孙伯文。
到目前为止，游戏室内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车枪球都玩厌了，孙伯文提出，要换个设备，和闻觉试试《xx厨房》。
闻觉听过，没玩儿过。但“甲方”爸爸既然提了，卑微乙方自然该尽力满足。
他拿起手柄，等待进入游戏。怎想，在第一步选择人物时，闻觉心里就暗戳戳地窝了火。
孙伯文实在太磨叽了。
他翻动着不同角色的脸，少说切换得有百十来次，他抓耳挠腮纠结万分，始终定不下自己想要的人物形象。
闻觉绝望地看着他，心说你愣是要把这丑娃娃的头发丝收拾得像你自己那个模样才能满意！
好不容易，孙伯文选好人物进入游戏。
两个小人儿刚在屏幕中央胡乱跑动，不过十秒，孙伯文就大声叫喊起来：“卧槽你没事儿吧！送个盘子还能被车撞死了！”
闻觉说：“它反应太慢我有什么办法。”
“哎呀！哎呀！盘子！！！”孙伯文越玩越急，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闻觉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讲究男人”，强压着直接将他扒拉开的冲动，低声道：“你挡住我了。”
“我哪儿挡住你了？”孙伯文盯着显示屏，眉头皱得一团乱，“你前面就是大马路，往前走啊！”
“我是说你挡住我了。”闻觉加重了这个“你”字。
孙伯文的小人儿又摔碎一个盘子，气得他原地直跺脚：“我他妈哪儿挡你了！哪儿挡你了？没长眼睛啊！”他走到显示屏面前，狠狠戳了两下屏幕，“这里走不通吗？你眼瘸还是腿瘸！？”
闻觉放下手柄站起来，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陆清明。陆清明不知在哪找了本漫画，正在随手乱翻，对他们这边的动静视若无睹。
他悄无声息叹口气，走到屏幕和沙发中间，把孙伯文刚才所站位置和自己的视线范围来回比划了一遍，轻声道：“我是说，你这么站着，挡住我的视线了，我看不到屏幕。”
孙伯文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干笑两声：“哈哈，这样啊！没事没事，就是沟通不畅。沟通不畅而已，玩游戏经常会有这种问题，你不会介意的吧？”
闻觉点头：“不会。我出去上个厕所。”
“出门左拐，就在花园旁边！”
撒完尿，闻觉怀揣着一颗崭新且平和的心，回到游戏室门口。
他摸上门把手，正要把虚掩的房门推开，就从门缝里看到孙伯文拉着陆清明的手，微仰着脑袋，笑眼眯眯，一双饱满的唇几乎要贴上对方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但是，霸总也是知道五险一金的存在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