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子时？我正往渠城赶呢。”谈玄愣了愣，立刻答道，“大人明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张家村，昨天晚上更不可能在那儿啊！”

真要命，那个张老汉居然死了！

人当然不是他杀的，可怎么就赶得这么巧呢？就像是冥冥之中有双眼睛正盯着他，非要给他找麻烦似的。

为今之计，只有全盘否认自己曾到过张家村，否则有理也说不清了。

袁靖明同小吏道：“把人带进来，当面对质！”

张家儿子搀着母亲进了正堂，张家婆子一见谈玄，就状若发狂，哭喊道：“妖怪，你这妖怪，还我丈夫命来！”

她扑腾着要和谈玄厮打，王浮屠喝道：“这里是道盟，不得放肆！”

两个小吏忙快步上前按住张家婆子，又拿布团堵住她那张脏得喷粪的嘴。

谈玄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邪魔外道，你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张家儿子还有些理智，眼眶却也通红：“老爷们，就是他，一定是他杀了我爹！”

袁靖明和王浮屠见多识广，深知不能妄下定论，其余凡人便没那么明智了，尤其是不在公堂上的几个小吏，躲在转角处窃窃私语：

“两个小老百姓，还能睁眼说瞎话不成？看老太婆那样子，凶手准就是他！”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八.九不离十。”

“长得白白净净的，居然是个妖怪，下手还那么狠，真是......”

正议论到兴头上，忽然被另一人打断：“诸位，王行还没定罪呢。”

沈十二领完灵石，赶到堂外听审，听见这些凡人得意洋洋地“断案”，不由好笑。

小吏们知道他是个散修，不敢轻易得罪，面上收敛一二，心里却依旧不服。

这人分明就是凶手，还能怎么证明他的清白？！

堂上，袁靖明道：“经查验，张老汉死于昨夜子时，脸上的刀口疑似为泄愤而划，真正的致命伤是邪物造成。”

他转向谈玄，眼中并没有憎恶之意：“所以，只要确认你不是邪物，自然便可脱罪。”

谈玄迎上袁靖明的目光，仿佛看见了另一双明净清冷的眼睛。

他低着头，小声道：“那就请大人查验正身，还我清白。”

袁靖明从袖中取出一杆秤，道：“拔下你的一根头发，放在正中的盘子里。”

张家儿子凑近了看，才发现秤的左右分别写着“正”“邪”二字，狐疑道：“大人，这玩意儿管用吗？”

袁靖明拿起秤，放在谈玄面前，斜了张家儿子一眼，他顿时缩起脖子，像个鹌鹑似的，不敢吱声了。

谈玄依言拔下头发，张家二人死死顶着正邪秤，好半晌过去，却见它毫无变化，正正持中。

张家儿子呆呆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王浮屠说：“哎呀，就是说他是个凡人，不是邪物！”

他笑嘻嘻对谈玄道：“恭喜你，小子，洗脱杀人嫌疑啦！”

张家婆子哀鸣一声，哭喊道：“不可能！他怎么会是凡人，他分明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妖怪！”

王浮屠道：“老婆婆，你这就叫执拗，人家分明不是邪物，怎么可能是杀你丈夫的凶手呢？”

张家儿子看着涕泪交加的老母亲，咬牙道：“会不会......会不会是他用什么法子，假扮成了凡人？”

王浮屠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不会的！三义秤，可辨正邪、仙魔、真伪，虽说后两种已经失传了，但正邪秤还从没出过错呢。要知道，这东西可是十恶魔君......”

他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张家儿子却反应过来了，一时更为激愤：“这东西是十恶魔君制出来的？谈如珩可是连我都知道的大魔头，道盟怎么能拿他的东西来断案？！”

袁靖明瞪了王浮屠一眼，后者耸了耸肩，心虚道：“我就是话到嘴边，不小心秃噜出来了嘛......再说了，什么叫道盟怎么能拿他的东西来断案，道盟用的东西，能找出几件不是谈如珩做出来的啊......”

理是这么个理，老百姓却不能接受。

袁靖明正头疼着，只听有人朗声道：“张家老汉死于昨夜子时是吗？昨夜子时，他跟我在一起。”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沈十二身上，沈十二泰然自若道：“昨夜子时，我和王行正一起赶路，根本没有经过张家村。”

他这话并未作假，谈玄和他相遇之时，正是子时，只是在此之前，谈玄正从张家村出来。

沈十二又补充道：“猎物中有一小鬼，便是我在昨夜子时斩杀，各位尽可查验。”

事情至此已经分明。从作案手法和时间上来看，谈玄都不可能是凶手。

张家婆子仍要胡搅蛮缠：“不是他杀的，也有可能是他派邪物杀的！我不信......”

“张婆婆是吧。”谈玄出声打断她，“你家为了求财，供奉过神木棺，那个给你们神木棺的修士，还有没有给过别的东西？”

昨夜听到张家婆子和张家儿子的对话时，他便起了疑心：为了钱财，张家人甚至都敢在家里供奉来历不明的棺材，怎么会在见到他之后，这么轻易地放走“财运”？

除非，在神木棺之外，他们还有别的倚仗！

张家婆子对上谈玄黑沉沉的眼睛，忽然瘫软在地上，喃喃道：“别的......别的东西......？”

观她如此情态，袁靖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派人跟着张家儿子回张家搜查一番，果然找到了一只金兽摆件。

袁靖明仔细端详片刻，道：“张家婆子，你可知这是何物？”

张家婆子神情恍惚道：“这是保佑我们张家招财进宝的瑞兽......”

她浑身都在颤抖：“不可能的，那可是瑞兽，怎么会杀我家老汉？”

袁靖明摇头道：“招财进宝的瑞兽是貔貅，可你家中这个，是凶兽梼杌，最喜食人。”

张家婆子叫起来：“不可能！这摆件分明是马身龙头啊！这是貔貅，是瑞兽！”

袁靖明从灵囊中取出一枚符纸，贴在金摆件上。那层金子很快熔化，沿着摆件的轮廓流了下来，露出内里凶兽的真容。

张家婆子尖叫一声，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张家儿子悲痛不已，扶着老母亲去厢房歇息。袁靖明看向谈玄，道：“你曾学过玄门之术？”

为免袁靖明起疑，谈玄硬着头皮答道：“不曾。”

袁靖明沉吟道：“你和这位小兄弟，都颇具天赋，或可拜入千绝岭门下，求学问道。”

他所说的“小兄弟”，自然是指沈十二。

即便袁靖明不提，谈玄也有回千绝岭一趟的打算，毕竟那可是他的老巢，有不少东西留在那儿呢。即便道盟已经染指，但想来许多“邪魔外道”，他们也不敢妄动。

只是......

“求学问道？”离开渠城道盟后，谈玄忍不住问沈十二，“千绝岭什么时候变成学堂了？”

沈十二侧过头，解释道：“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千绝岭会面向凡人选拔弟子，无论出身，只看能力。有意求仙问道的凡人自然抢破了头。”

他抿了抿唇：“近日，就是千绝岭一年一度选拔新弟子的时节。”

谈玄只“哦”了声，心里却并不平静。

符术世家极重传承，自学入道的修士多为世家出身的修士所排斥，只能说比阵法师、炼器师等不入流的行当略高一筹。

千绝岭此举，堪称惊世骇俗。也不知促成好事的是哪位仁兄，想来定能跟他这人人喊打的魔头合得来。

想到相遇之时，沈十二就问过自己是否要去千绝岭。谈玄了然道：“十二兄是打算去千绝岭吧。”

出乎意料，沈十二迟疑了。

“我那几个小兄弟都不成器，离不得我。”沈十二轻声说。

谈玄道：“所以你前几年一直没去千绝岭，就是为了他们吧？”

沈十二猛然抬头，神情无措。谈玄双臂枕在脑后，倒退着走在他身边，道：“你这种想法，好听点是讲义气，难听点就是愚不可及。大道在前，你和你的兄弟们都不过是蝼蚁罢了。蝼蚁还想着保护蝼蚁，岂非痴人说梦？”

沈十二默然不语。谈玄还想再劝几句，就见沈十二递来一样东西。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定睛一看，掌心赫然放着那个先前掉落在街上的银面具。

谈玄难得怔住：“你......你帮我捡起来了？”

沈十二道：“举手之劳，现在物归原主了。”

谈玄沉默良久，道：“......谢谢。”

“王兄，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才对。”沈十二笑了笑，“你说的对，没有修为傍身，我们不过是蝼蚁罢了。如同今日，除了几句证词，我什么都做不了，从前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我决定了，我要去千绝岭试一试。”

谈玄没有再追问沈十二从前是怎么想的，只是感慨道：“看来你那位兄弟讨厌我也是有道理的，我这可算是把他们大哥拐走了啊。”

沈十二道：“应该不止我一个吧。”

谈玄：“？”

“你和王大人吃茶点时，我在道盟门口遇见了一个人。”沈十二说，“喏，他来了。”

谈玄脚步一顿，环顾四周，只觉熟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花辞树摆算卦摊子的地方。

“恩人！恩人！你要去哪，带我一起走啊！”

花辞树手忙脚乱地往这边赶，身后的行囊叮当作响，不知是不是放满了龟甲铜钱之类的小玩意儿。

“......其实我也可以一个人走的。”最后，谈玄说。

作者有话要说：240406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