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煋小心走到潭边。
潭边水浅,可见水底沙石。
不过几尺之外,水面倏然变得幽暗,呈现出一种危险的深青色。
他俯身鞠起一捧水,手中水清澈莹润。
但瞬息之间,顾煋手中的水人间蒸发,消失的一滴不剩。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精纯凝练的灵力,顺着他的经脉,注入到了干涸的灵海之中。
这潭水中竟蕴含了浓到能直接被吸纳入体的灵气!
“灵脉?不,若是灵脉......”
灵脉周围灵气丰厚,必然催生出奇珍异草,甚至方圆百里都会郁郁葱葱。此等异象,凡人都能察觉到。
而且,若是灵脉,十年前他掉下去的时候怎么会不知。
眼前这种情形,更像人为所致。
有人在寒潭里灌注了大量的灵气。
潭水深度,不下七八百尺,何况还有最深处的裂隙。
把如此之深,之宽广的寒潭用灵力填满......
“所图为何?”
顾煋因缚仙索,无法吸纳天地间灵气,充盈己身,自身灵海也无法恢复。
但毕竟是修行之人,打通锤炼的经脉尚在,如今一接触到灵气,如久旱逢甘霖,心神不禁有几分激荡。
不过他没有贪恋,起身沿潭边行走。
水生风,将他的白衣轻轻拂起。
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白雾,在潭水深处渐渐腾起。
殷寂连也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
如果顾煋对他多加留意,就会发现,殷寂连脸上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神情。
似忐忑,似心虚。
好像做了坏事即将被抓包的小孩。
顾煋绕着潭边走了一遭,终于确定,这潭水确实除了蕴藏在里面,深厚到堪称恐怖的灵气外,没有任何其它异常。
没有陷阱,没有诡异的阵法,没有别有用心的布置。
简直正常到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
他在一堆乱石间,发现了一根乌黑油亮的捣衣杵,上面还有新鲜的磕痕。
这作证了殷寂连先前的猜想。
想必就是那于家媳妇所遗落的。
衣杵周围石头有明显的被掀动踢歪的痕迹。
潮湿的土壤上也有杂乱的痕迹。
这乱痕一直延伸到水边。
似乎,深潭里有什么东西,上了岸。
它悄悄地接近在水边专心捣衣的勤劳妇人,趁着她抹去额头汗珠,身心疲累之时,一把将其抓住!
不顾妇人激烈的挣扎和反抗,把她一路拖进了深不见底,让人胆颤的深渊......
“师尊?”
顾煋一下回过神来。
自从他渡劫失败,从魔渊出来后,就常常恍神。
或许是天雷劈下来的后遗症。
他看向殷寂连,对方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微不可闻地缩了一下。
这细微的举动让顾煋敏锐地捕捉到了。
心思流转,他面色一冷,开口问道:
“这寒潭如此异常,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话说道士王空那边。
他指挥主家把棺抬回家中灵堂。
或许是因为夫妻怨魂不愿不明不白地就这么下葬,王空点了香,承诺一定会调查清楚,平息怨气。
往回抬的路上才顺顺利利,没出什么幺蛾子。
他擦把汗,一迈入灵堂,顿时被冻了个哆嗦。
刚才光天化日之下,人又聚在一起,阳气旺,怨气还没有如此之重。
现如今,拢在这座小小的灵堂之中,浓郁得都快滴水了。
于老夫妇年龄大,加上刚才那么一折腾,无力再和他交谈,回屋去了。
现在和王道士讲清事情来龙去脉的,是那个扎着白孝的小姑娘。
“我嫂子是从外面嫁进来的新媳妇,和我哥成亲不到一年,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情......”
说到此,一颗泪珠顺着她脸颊滑下。
王道士不住点头,叹气,适时安慰一句:
“节哀顺变。”
棺材里躺的,是对新婚燕尔的夫妻。
丈夫老实肯吃苦,妻子勤劳能干,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家里有一对老父母和活泼的小妹,日子清贫但过得温馨。
前几日清晨,妻子抱着盆脏衣出门,却迟迟未归。
丈夫担心,寻她出门,也一去不返。
又一日过去,家中老母心急如焚,小妹求周围邻居一起寻找,才在城郊的寒潭里发现了散落的衣服和锄头。
夫妻俩的尸体也被打捞上来。
王空听完心下唏嘘,但也彻底明确是寒潭中有古怪。
甚至这非同寻常的怨气,也是受了寒潭之物的影响。
至于那东西是妖是邪,还是潭中凝聚出的精怪,都要看了才知。
可惜那两个来历不凡的修士说走就走,让他有点失了底气。
——如果可以,他还挺想拉上那对师徒一起去的。
这年头,道士分金断水,探龙点穴还行,若真遇上什么东西,身边还是有个修行之人才稳妥。
他和顾煋搭话,一半是初下山,见什么都新鲜,想多结交能人异士。
另一半是,他觉得那白衣服的人看着好说话,也对这件事有兴趣。说不定能帮上自己一把。
还是要靠自己本事!
他整理好行头,打算去寒潭一探,没想到那小姑娘拉住了他。
“我也要去!”
王空吃了一惊,但看着那双倔强而全无惧意的眸子,心下清楚,劝了也没用。
索性告知二老,带着她一起去了。
他也不是个能打的,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他应付不了的事,两人跑快点也不是不行。
城郊寒潭。
一股冷风在空中打转。
在顾煋颇具压迫感的目光下,殷寂连嘴唇颤了颤,刚欲开口,却脸色一凛。
顾煋眯着眼,没想到还真能骗出点什么——
突然间天旋地转,一声“师尊得罪”,他被揽着腰按倒在地,风声呼啸作响,他却未觉得痛。
他撑在了一片温热紧实的胸膛之上。
发丝垂下,搭在了殷寂连的脸边。
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殷寂连抬手一道灵气,迅疾地射向那水边凝结出的,白雾一般的人形影子。
出手即带铺天盖地的杀意。
连潭中水都被掠起道道水波。
顾煋猛然屈膝发力起身,他手下的殷寂连被压得闷哼一声。
他看到了那个在他身后犹如鬼魅的白影。
那白影并未被杀气冲冲的灵刃打散,反而灵刃如泥牛入海,没入雾中了无踪影。
就像被吸收了一样。
顾煋下意识摸剑——手却抓了个空。
那白影却全无攻击的意思,反而蹭蹭歪歪地想要靠过来。
顾煋还没来得及皱眉,殷寂连已经挡在了他身前。
他穿的单薄,更凸显出一把挺拔劲瘦的腰身,黑衣凛冽,竖起几分沉稳无畏的气势来。
“滚!”
殷寂连冷冷吐出一字,手中重剑已经出鞘,锋芒刺眼。
白影晃了晃,像受到了莫大惊吓一般,仓促后退。
又似是不甘,顾煋竟能在那空茫茫一片的脸上看出些怨意来。
殷寂连手中剑彻底抽出。
此剑一出,连天都似乎暗了几分。
那白影终于受不了,慌乱中咻地散成一团白雾,影影绰绰地飘回潭中。
“......”
“......”
“......为师觉得,那白影的气息,分外熟悉啊。”
顾煋一理衣摆,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慢条斯理,又带着隐隐咬牙切齿的怒意,说出了这句话。
他就算修为尽失,一点灵气也无,也不至于连背后多了个东西都不知道。
除非——
那白影身上的气息,他无比熟悉,甚至不需要费心去防备。
还要与他周围的人出自同源。
让他察觉不出异动来。
此刻寒潭,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别的活人吗?
加上那灵气充沛到不可思议的一大潭水。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顾煋再被蒙在鼓里,那真的就是被雷劈傻了。
“殷寂连,这水好玩吗?”
顾煋微微一笑,可谓春风拂面。
但他周围的空气,却明显地冷了下来。
“好玩到,愿意把十年的修为都扔进去,就图个响听?”
作者有话要说:殷寂连:一款做错事心虚的勾勾
顾煋:下班回家发现哪哪不对劲但又找不出什么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