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听了这惊世骇俗,脑回路清奇的谣言,顾煋惊天动地咳了好一会儿,面皮上腾起丝红晕。
“什么穷书生写的酸话本子。”
他小声嘀咕。
季长歌等他咳完,又道:
“还没完呢,”
“坊间还传,你们正被仙界修士追杀,东躲西藏,当了一对儿亡命鸳鸯!”
说到这人她也忍不住了,哈哈笑起来。
“一派胡言!”
顾煋怒斥,要不是怕季长歌发现他手上的铁链,他多少要来个拍案而起。
“季长歌!”
在顾煋恨不得隔空把她扎成筛子的眼神下,季长歌好不容易止住了笑。
“不过——有一句倒说的没错,你现在可成了和魔界勾结的大罪人。”
季长歌的表情逐渐变冷。
“仙道那边对你恨之入骨。”
“就连我那好姐姐,也宣称你叛出师门,违背门规,不再是道阳剑阁的弟子。”
顾煋苦笑。
“我料到了。十七年前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看来你对季长风的做法并不吃惊。”
季长歌若有所思道。
“她一开始不是挺想把你带回去的吗?”
“我本是剑阁弟子,剑阁长老中,又与她走得最近,”
“我闹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她都要第一个赶到,把我抓回去问责。”
季长歌嘴角翘起,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那你为何不同她回去?”
“我要是回剑阁,不死也要掉层皮,说不定要蹲一辈子牢,何必呢?”
顾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缓缓打了个寒颤。
“你不是季长老的好徒儿吗?她不保你?”
“保不了。”
“那堆老骨头们本来就对她颇有微词,前掌门蔺清死后,无人在两派间制衡,积累的矛盾迟早要爆发。”
“这把我送上门去,他们一定咬住不放。”
顾煋苦笑。
季长歌沉吟片刻道:
“这未免也太巧。”
她手上摩挲着剑穗,抬眼瞥顾煋。
顾煋不语。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
季长歌淡淡道。
“你愿意帮殷寂连的忙,是因为他告诉你季长风会来吧?”
顾煋微眯双眼,换了个话题。
“我可什么都没掺和!”
季长歌冷哼一声。
“嗯,我信你的为人。”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日飞升,”
季长歌道。
“雷都劈完了,天梯也降了,你为何不走?”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她的呼吸略带急促。
“你说的是飞升路已断吗?”
“我也不知道。”
顾煋惘然。
“季长风同我说,飞升之路已断,但天道为何还给我降下了天梯?”
“我倒觉得,是我自己心境不足,即使有天梯,也登不上。”
“或许,和我当年在枭首城的事有关。”
“我好像忘掉了一部分记忆,所以才......”
顾煋说着说着,陷入了沉思。
季长歌则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向他,斟酌片刻:
“你不觉得,可能和殷寂连有关吗?”
顾煋抬头。
“也有可能,他就是我在枭首捡回来的。”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到重回一趟枭首旧址,去一探究竟。”
季长歌皱眉,她欲言又止,最后下了决心道:
“顾煋,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情......”
她话说到一半,身体渐渐透明,融入空气中。
顾煋一怔,明白过来:
“分身?”
“我输了,季长风把我提回去了。”
季长歌苦笑。
她正身并不在这里,相隔太远,灵力支撑不了分身太久。
顾煋一时无言,略带歉疚道:
“是我...”
季长歌打断他:
“不关你事,正好我也在魔界待腻了。”
这一岔子事出来,季长歌也不好继续前面的话题。
她换了个方式道:
“不过,你知道季长风为什么一直没在众人前出过剑吗?”
“不知。”
顾煋回答的很老实。
“因为她的剑被我带走了。”
她脸上闪过狡黠的笑。
“所以她恨了我三四十年,一见到我就气得咬牙切齿。”
“那顾煋,你的剑又给了谁呢?”
问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她彻底消失在渐暗的暮色里。
最后一抹夕阳融化在霞云里,随后夜幕降临,万籁俱静。
顾煋眼神似有触动,他坐在黑暗中,慢慢思索季长歌最后的那几句话。
一盏灯驱散了黑暗。
顾煋抬眼望去,是轻轻推门而入的殷寂连。
“师尊。”
他轻声唤道。
摇曳的油灯映着他那张俊美又锐利的脸,光影的模糊下,面容温柔又缱绻。
“......师尊为何这么看我。”
许是顾煋的目光太过灼热,殷寂连转过脸去,声音闷又冷。
“阿连,过来。”
顾煋柔声道,一双寒渊似的双眼,在烛火下化为一潭春水。
眼波微动,足以让人溺毙。
殷寂连走到了顾煋身旁。
顾煋向他伸出手来。
“我想起来了,我把止缘给了你——”
殷寂连手心冰凉,手指发颤,灯火摇晃如秋日瑟缩的残叶。
干燥微凉的指尖沾上了他的脸颊,他的心跳开始急促。
顾煋的长发一直没束,此刻遮住了小半面容,他的脸本来就韶秀到皎然,如今微微一笑,如被云雾遮住的明月,足以让人恍然失神。
顾煋的手指压在他的后颈上,微微用力。
他不由得俯身。
锁链声响起,一片坚硬冰冷,边缘尖锐的东西抵在他颈上。
“劳烦魔尊和我走一趟,”
“我要和你一起去枭首城。”
“......”
殷寂连突然笑了。
“师尊,你觉得这块破瓷片,可以威胁到我吗?”
顾煋诚实道:
“威胁不了。”
殷寂连笑意更甚,他刚欲开口,就看到顾煋把瓷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偏不倚,正好在最要紧的血管上。
“但我可以威胁你。”
殷寂连嘴边笑意迅速消失。
顾煋被缚线索压着修为,现在与凡人无异。瓷片伤不了殷寂连,但确实能要他自己的命。
顾煋以为殷寂连和之前一样,又要翻脸发火,没想到对方眸光闪了闪,轻声道:
“师尊,我伤还没好。”
“......”
顾煋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委屈。
然后殷寂连就用一种顾煋很熟悉的目光看着他。
不说也不动。
顾煋捏着瓷片的手都僵了。
他放弃。
“......十天之内,给我养好。”
“......”
顾煋想起来了,殷寂连还小的时候,自己要出远门,把他托给季长歌看几天的时候,他就这么看着自己,抓着顾煋的衣摆,怯生生,又倔得很,死活不肯松手。
“好了好了十五天,不能再拖了。”
顾煋放下瓷片,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身体涌上一股疲累,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气。
殷寂连把油灯放到一边,道:
“这么晚了,师尊该睡了。“
说罢他轻轻坐到床边,手指轻搭在顾煋额间,见对方没有抗拒后,轻柔地揉了起来。
他动作娴熟,显然这一套已经做了很多次。
灯火渐渐微渺起来,在纯然的夜色中,如落入人间的一点星光。
翌日,顾煋起来觉得神清气爽,睡了个好觉。
连着精力都充沛了不少。
殷寂连敲门进来,解开了绑在床边的锁链。
顾煋探究地望向他,他微微一笑,道:
“师尊昨儿闷了一天,和我出门走走吧。”
“正好看看,浮妄城里的景色是否还和以前一样。”
殷寂连把铁链的另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两人离着近了,在衣袖的掩盖下倒也看不出什么。
“......若我要你把这链子松开,你是不是不愿意。”
顾煋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末了道。
殷寂连身形一滞,垂下眼:
“师尊昨晚都没问,现在也别问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碧水巷,却没想到刚走几步,一枚白色的纸钱飘了过来。
一列披麻戴孝的队伍在街上走过,先是摇摇摆摆的魂幡,然后是手持香烛,烟雾缭绕,神色悲痛的逝者亲友。
队伍里有两个苍老满脸褶皱的老人互相搀扶着,双眼红肿浑浊。
两具刷成乌黑的柏木棺材相继抬出,棺材表面却缠了暗红色的布条。
整个队伍沉默且压抑。
顾煋望着这条白事队伍,眉头微微皱起。
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阵仗,人少,不鸣乐。棺上裹红条,意味着人走的急,寿数未尽,标出来好让鬼差看到,求下辈子投个好胎。
浮妄城人少事也少,修士都很少有几个。平日里办丧的都是家中老人去世,如今一连两个青年人暴毙,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
殷寂连跟在他身后,也停了下来。
待队伍走过后,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却凑了过来。
“唉,好好的一对夫妻,死得可真惨啊......”
他摇头晃脑,做惋惜状。似乎想找个路人把这桩诡事吐个干净。
“哦?怎么说?”
顾煋问道。
那道士看队伍远了,周围又没什么多余的人,才小声道:
“我看您两位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才和你们搭话!”
“是城外的寒潭,寒潭闹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15日同居计划,启动!